这不可能。
容妃转念就想推翻自己这个荒唐的臆测,但江既白直到此刻仍缄默不语的态度又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极有可能的事实。
她根本就没有唆使雪盈去杀江既白,以她对雪盈的了解,那贱婢也没胆子做这样的事,所以,要么她被屈打成招,要么她被人收买做了假供。
而屈打成招,雪盈的口供不会杜撰罪名陷害到她头上,只可能是蓄意构陷。能影响雪盈至此的,只有昌王。女人,一旦被情爱所蒙蔽,做出什么蠢事都有可能。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不过也好,他有这般心计,又如此狠绝无情,何愁夺嫡大业不成?
容妃伏身以头抢地,闭眼咽下所有的不甘与恨意,“臣妾一时糊涂,做下这等错事,愿凭陛下惩处。”
虽说人证口供在前,但她如此迅速认罪,前后反差这么大,景元帝愤怒之余,不可避免有所狐疑。
然而,她肯认罪,对镇北王府便算是有了交代,景元帝乐见其成,遂让丁贺扬将人即刻押入北镇抚司内狱,稍后按律论处。
容妃闻言身体一软,险些瘫在当场。
不是打入冷宫?进了北镇抚司内狱,焉有她活命的机会!
“父皇开恩,母妃是因为儿臣才做下这样的错事,求您饶过母妃一命吧,儿臣愿亲自代母妃去向世子告罪!”江仲珽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容妃身侧重重叩首。
景元帝看着这个自进门后始终隐忍缄默的儿子在此时出面替容妃求情,面上不显,心里却颇有些满意,故作为难良久才顺势而为改口,将容妃暂时打入冷宫。
丁贺扬全程眉毛都没动一下,尊令将容妃带下去押往冷宫。
屏退左右,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起来回话吧。”景元帝开口道。
江仲珽深深一叩首,哑声道:“儿臣深谢父皇开恩,明日一早,儿臣定亲自去世子府代母妃道歉!”
景元帝见状深深蹙眉,脸色也阴沉下来,用力一拍桌子,开口低斥:“你是朕的儿子,堂堂皇子,岂能低声下气向一个世子赔罪?你只顾念容妃的养育之恩,可还知道顾及朕的脸面!”
景元帝见他如此,按捺下心头怒气,站起身道:“此事与你虽没有直接干系,但雪盈终究是你的妾室,追究起来,你也有管束不力之责,回去后你便闭门自省三个月吧。”
“儿臣遵旨。”江仲珽领旨谢恩,跪送景元帝走出大殿。
厚重的殿门再度合上,偌大的内殿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江仲珽站起身,脸上的惶然霎时一扫而空,双眸精光大盛,溢满得意与畅快。
这个自他有记忆起就如同梦魇般的宫殿,终于被他彻底摧毁!
可笑,容妃还妄想用楚家挟制他,殊不知,她一个无所出又美人迟暮的失宠妃子,对楚家的价值何以跟他这个皇子相比!
再不受宠,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对外也象征着皇上的脸面。瞧瞧,他只稍加试探,皇上就因为他要对江既白示弱而勃然变色。
是以,从今以后,楚家还想在京城站住脚,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不管怎么说,楚家在五城兵马司还有些根基,不枉他费心筹谋这些年。
江仲珽在无人的景安宫大殿里自得自满地享受胜利的喜悦,且说景元帝这边,出了大殿后直奔御书房,途中边走边咂摸着这件事,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可具体是哪里又一时说不出来,难免觉得焦躁。
直至走进御书房,房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见梁振脚步略显急促地跟了进来,屏退左右低声禀道:“东宫那边传回消息,太子让人去义庄偷偷处理了一具尸体,那人……正是世子府上的花匠廖三,因为私放害世子的凶手而被护卫斩杀。”
景元帝眼皮狠狠一跳,脑海中闪过个念头,阴沉着脸色对梁振道:“你去冷宫一趟,帮朕确认一件事……”
梁振听完皇上交代的事,片刻不敢耽搁就出门直奔冷宫。
景元帝坐回御案后,挥退送上热茶的内侍,沉眸反复斟酌,越想越觉得烦躁,起身在房内来回徘徊踱步。
终于,听到了房门外传来梁振的声音。
“进!”景元帝精神一振,坐回御案后的大椅。
梁振顶着一脑门的汗进来,脸色不是很好地禀道:“奴婢问过了,娘娘说,她让人给雪盈准备的是……鸩。”
景元帝心头一沉,脸色顿时笼上一层寒意,“摆驾东宫!”
龙辇一到东宫大门口,景元帝就下令不得提前通禀太子,自己只带着梁振往内殿这边而来。在梁振的示意下,沿途遇到他们的宫婢内侍护卫们纷纷伏身不敢高声言语,更不要说提前给太子报信了。
问明太子所在,景元帝一路寻来。到了偏殿外,梁振打手势示意门口的护卫退下,随着皇上放轻脚步走近殿门口。
“殿下尽管放心,属下都打听清楚了,世子府那边把廖三的尸体扔到义庄时交代得很明白,再接到口信后,直接把人扔去乱葬岗。咱们现在把人身上的印记销了,再放几日尸斑浮上来,就算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也保管他们验不出来。”
太子一口饮尽杯中酒,狠狠将酒杯掼到桌上,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还要孤费心替他善后,废物!”
“殿下息怒,一颗棋子罢了,何劳您如此动怒气。只是世子府那个林大管家颇有些手段,这些年咱们也只放进去两条眼线,还都是在外院,如今废掉了一条,再往里放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说起来,世子的命是真够硬的,地仙子的都没死他——”
景元帝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房门。
太子被乍然巨响吓得狠狠一激灵,张口就要骂,可看清来人,又是狠狠一激灵,险些从大椅上跌滚下来,“父……父皇!”
房里另外一人很是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就跟着太子跪下伏身见驾。
父皇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什么时候站到门外的?都听到了什么?为何没人通报!
太子一边见驾,一边满肚子的疑问,浑然不知他脸上的担心和慌乱看在景元帝,俨然就是被撞破真相后的心虚和恐惧。
景元帝挥挥手,梁振会意,上前直接将跪在地上抖得跟打摆子似的署官给薅着脖领子拖了出去,还不忘顺手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是你授意廖三给君淮下的?”景元帝在大椅上坐下,目光看向跪着的太子,沉声问道。
太子闻言大惊,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景元帝,“这怎么可能!儿臣是不喜他,打小就不对盘,可再不喜欢他,也还没到给他下的程度!而且,给他下的不是那个卖身葬父的报恩女吗?”
景元帝目光如炬,紧盯着太子的脸,不放过他一丝细微的表情反应,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君淮中的是地仙子的?这件事,就连京兆府的案宗里都没有详细记载。”
br/不仅京兆府的案宗,就连雪盈的供词里也没有具体提及给江既白下的是什么。
景元帝蹙眉,丁贺扬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疏漏?以他的行事作风,这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疏漏,而是刻意为之……
景元帝看着神色变得纠结犹豫的太子,瞬间恍然。那个廖三,恐怕早就被人识破了身份而不自知!
“蠢货,你还不老实交代!”景元帝愤然拍上大椅扶手,怒斥道。
太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哪里还敢隐瞒,当下据实交代道:“那个廖三确实是儿臣放在世子府的一条眼线。您是知道的,他自小就跟老三走得近,儿臣这么做,倒不是信不过老三,只是……只是图个心安罢了。廖三也只纯粹是条眼线,不曾做过一星半点有害君淮的事,儿臣之所以知道君淮中的是地仙子的,是因为事发当天下晌,廖三偷偷让人带回来一小撮粉末,说是从那个报恩女房里偷出来的。儿臣让人验了,才知道是地仙子……”
下晌他就验出了那是地仙子,江既白是当天夜里被下的。如果他立即给世子府递个口风,哪怕是匿名的,江既白很有可能就避开了这一劫。
但景元帝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廖三是为了救那个下的女人被护卫斩杀,他们之前就认识?”
太子摇头,道:“并不认识。那女人打着报恩的旗号在世子府门口闹,逼得丁明锦当众松口让她进府,廖三觉得她必定不会安分,是以刻意找机会接近的她。至于他为何要冒险救那个女人,儿臣的确不知……”
“只是如此?”景元帝厉色质问。
太子恨不得指天盟誓,“天地为证,儿臣所言句句属实,也没有半句隐瞒!”
景元帝见他如此,基本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心下不由得更气了,恨铁不成钢道:“既然跟你没干系,你为何这般急吼吼让人去动廖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