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0
葆生禀告,蒋江樵每年生辰都独自呆到天明。
“为什么这样?你们不能喊他去睡觉吗?”杜允慈没好气,“或者你们去让他换个地方,别碍我的眼。”
“先生在缅怀老太太,我们一般不会轻易打扰。他从老太太过世后其实就不再过生日了,今天荣少爷有些自作主张。”葆生解释,心下嘀咕她只要不走去窗边不就看不见了……这不是纯心挑刺……
老太太?杜允慈颦眉:“你是指你们先生的母亲?”
“是的。”葆生点头。
一旁的映红好奇:“蒋先生的父亲呢?”
葆生挠挠头:“我和阿根跟着先生的时候,就只见过老太太。那时老太太已经病得很严重,好像是胃里长了什么东西,大夫束手无策,小半年后老太太去世了。至今为止我们从没见过先生的父亲。”
杜允慈记得当初蒋江樵向她介绍,葆生和阿根跟了他八年,今晚荣真说十年前第一次见蒋江樵:“你们跟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加入荣帮两年了吧?”
“对。”葆生告知,“我比阿根早三个月,最初我不知道先生和荣帮私下里的瓜噶,我给先生当书童,陪先生住在石库门。杜小姐你在云和里见过的那些人,全是从前在石库门的扬州老乡。因为老太太是扬州人,所以先生也和扬州人比较亲近,力所能及照拂大家的生活,慢慢的一些人也开始为先生办事。”
和扬州人亲近?杜允慈立刻举出个反例:“真正的蒋江樵不也是扬州人?也没见你们先生照拂,倒把人家害的人不人鬼不鬼。”
葆生见不得她指摘蒋江樵:“那不能怪我们先生,是他自己爱赌。他卖给赌场后,他在扬州的两位姐姐可都是我们先生时常派人接济的。”
映红伶牙俐齿帮着反驳:“蒋先生接济蒋家大姐难道不是为了在我们小姐面前更滴水不漏地假扮和我们小姐有婚约的姑爷?”
葆生又被逼得急赤白脸,讲不出话来。
杜允慈瞥一眼窗外:“他从前家里是什么情况?”
葆生表情讪讪:“抱歉,杜小姐,我不清楚。我只从老太太的一些只言片语知道先生是跟着老太太逃难来的上海。”
映红叉腰:“你不是蒋先生的亲信吗?怎么我们小姐问你什么你都不清楚?是不清楚,还是又要先向你们先生请示过,才能如实告诉我们小姐?”
“不是的,之前赌场的事情之后,先生已经交待我,以后无论杜小姐想了解什么,我都无条件为杜小姐解答,不用向他请示。只是杜小姐你现在问的这几个问题我真的不清楚。因为这不是我该过问的,我和阿根都看得出来先生从前肯定过得不好,所以也从来没想去问。这种世道,如果不是出生在权贵人家,谁能过得好呢?”葆生着急得要命,“杜小姐你不能误会我们先生,我们先生在别人眼中或许不是好人,但他对我们这些跟着他做事的人都好,待杜小姐你更是掏心掏肺。”
杜允慈捂住耳朵:“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感受,不用你们来帮他讲好话。”
葆生闭了嘴,安静地退了出去。
杜允慈也没再管蒋江樵,关了窗户关了灯,径自躺到床上睡觉。
好一阵,她想到可以趁着这时候蒋江樵不在,将她的被偷走的头发拿回来,她便起床,摸到窗边确认蒋江樵还杵花园里,她悄悄离开卧室,前往蒋江樵的房间。
他的房间门口无人把手,他屋里的灯则亮着,倒方便了杜允慈。她走进去,开始四处搜寻。没找到她的头发,倒在他的书桌上发现一本她的相册。
大部分都是偷拍的,她在霖州生活的日常:她去逛百货、她参加茶话会、她在舞会上跳舞,甚至她在自己家的花园里修剪玫瑰。约莫因为已然知晓自己此前处于他的窥探之中,杜允慈对他的变态有了一定程度的接受,所以当下的照片冲击力一般。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他继续留着这些照片,便一张张地撕毁。尤其是她第一次见到的他们的结婚照。
直至撕到她在中西女塾的毕业照片为止。照片中的她穿着统一的上袄下裙,白色的长袜和黑色的圆头皮鞋,手里拿着学校颁发的毕业证书。杜允慈非常确认这张照片他是从杜家偷出来的。她没舍得撕,从册子里抽出来,要自己带回去收起来。
手肘不小心撞翻桌子上的一只木盒。是荣真转交的那份“四弟”的礼物。
杜允慈连忙要将木盒扶起来。
看到掉落出来的木盒里的东西,她两眼一黑,从五脏六腑深处犯呕。
她吐得不知道蒋江樵是何时赶上来的,晃过神来时她浑身都是虚的,正在被蒋江樵灌第三碗药。她只庆幸,情况比上一回见完人彘要好许多。
杜允慈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喝药了。
蒋江樵也没逼她,将药碗递给映红。
映红不知道杜允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已经在杜允慈的隔壁房间睡下了,突然察觉动静,起了床,就看到杜允慈是被蒋江樵抱回来的。
见杜允慈依旧两眼无神不出声,映红一边哭一边不断喊“小姐”。
杜允慈实在觉得嘈杂,轻轻颦了眉。
蒋江樵要映红先退出去。
映红不听蒋江樵的。
杜允慈这才发话,让她现在外面守着。
映红才说:“小姐你如果有情况一定喊我和大壮。”
杜允慈点点头。
蒋江樵坐在床边静默地注视她,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房间里被他点了香炉。不过香炉里的飘散出的香气并未完全掩盖他身上掺杂着酒气的药香。显然他刚刚喝了不少。
半晌,还是蒋江樵先开口:“荣真来看过你,又去睡了。”
无关紧要的话题。
杜允慈便主动探究:“那颗心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别骗我,再恶心我也要听实话。”
蒋江樵的答案并未出乎她的预料:“人的。”
杜允慈又一阵犯呕:“你们荣帮是变态扎堆吗?你四弟怎的送你这样的生日礼物?”
蒋江樵的反应竟然是:“变态难道不是你对我的专属称呼吗?”
杜允慈险些噎住:“你有病啊?这又不是好话?”
蒋江樵有板有眼:“你既然用来骂我了,就属于我,就不能再用相同的词评价其他人。”
“变态!”杜允慈不和他胡搅蛮缠,继续问,“到底谁的心?”
“我姑姑。”
结合他现在平静的神色和之前在餐桌上同样无动于衷的表情,杜允慈判定他和他的姑姑应该毫无感情可言。没准还有仇。下意识瑟缩一下,她再问:“你姑姑得罪你四弟还是得罪你了?”
蒋江樵给她掖了掖被子:“我父亲要把我母亲卖去妓院时,我向我姑姑求救过,我姑姑没管。”
杜允慈一下没接住话茬,久久无言。
镜片后,蒋江樵深黑的眸子古井无波:“你还想知道,我就说。不想知道,你就休息。”
杜允慈不清楚究竟自己什么想法:“你背后还有多少事情?”
蒋江樵的拇指徐徐摩挲她的脸颊:“那时你说要了解我的全部,我给你了解的权利,一直算数。但中途好像是你认为没必要再继续了。之前我不知道可以从哪儿开始告诉你,我说过我自己也不完全了解我自己,无法回答你具体有‘多少’。你应该也无从下手该从哪儿开始了解我。如今来了上海不算坏事,你我都比较有头绪,遇到一件,你问一件,我说一件。”
杜允慈安静须臾,重新找到切入点:“你父亲为什么要把你母亲卖去妓院……”
“我父亲抽大烟,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最后剩下我和我母亲。”蒋江樵的语调无变化更无起伏,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所以荣帮的烟土生意我不碰,并非因为我有多高尚,纯粹是我小时候的经历让我不乐意。遇到荣真以你为威胁要我帮忙牵线搭桥的情况,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但你不乐意,我便也可以出尔反尔。”
杜允慈隔了好几分钟才再次开口:“你母亲后来真的被卖了……?”
“没有。”蒋江樵眼睛眨了一下,“我杀了他。和我母亲走了。”
杜允慈哑口。这就是葆生说的他跟着他母亲逃难来的上海?
蒋江樵的拇指停在她的嘴角:“是不是更让你觉得我丧心病狂?”
说实话,杜允慈整个思绪是凝滞的,可能因为他的概述过于简洁并无详情,可能因为她对他变态的承受力变强了,她当下没有明确的情感偏向。
蒋江樵在她的沉默中走去倒了杯水,折返回来问她要不要喝。
杜允慈摇头。
蒋江樵自己喝了,喝完后他取下他的眼镜,阖眼揉了揉太阳穴,径自道:“我母亲没进妓院,不过我前些年送我姑姑进去了。我四弟此举无非是想向我证明,他已经知道我来上海之前的底细了。”稍一顿,他轻嘲,“如果不是我四弟横插这一脚,我姑姑的命还长着。”
杜允慈下意识将身上的被子拉高到自己眼睛下面为止。
蒋江樵复睁眼,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我不是在间接地威胁你。”
杜允慈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但又并没有从前那么害怕:“但你保证不了不会伤害我身边的人,对不对?”
蒋江樵忽地笑一下,伏低身来。
杜允慈急急撇开脸,横肘抵在身前,拒绝他的亲近。
蒋江樵的嘴唇若即若离在她的脸颊上:“钰姑。”低回轻柔,带着几分醉意,“你希望我怎样我就怎样。”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腔发出的,杜允慈隐隐感受到夹杂其中的震动。同时不知是否错觉,比起强调他对她的心意,他更像是在向她发出求救信号……?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让杜允慈有点懵。
保持此般暧*昧的姿势好一会儿,他都没进一步对她怎样,但杜允慈依旧神经紧绷:“你起来。”
蒋江樵却躺了上来,将她往里挤了挤,躺在她的身侧:“今晚让我在这儿睡一觉。”
杜允慈即刻要坐起:“不行——”
蒋江樵伸来的手臂将她按回床上:“就一觉。”
“蒋——”
“嘘——”蒋江樵的唇近在咫尺,“你当我不存在,就什么事也没有。”
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杜允慈推开他的手臂,抱着被子侧身往里蜷缩。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只是继续交待他的背景,不是在给他洗白哦,这个男主他就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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