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有些微热,使得空气都略有沉闷。
大殿之中的座上刘协靠坐在那,两手轻放在身旁,殿中静默。
他半闭着眼睛,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无数的兵戈指向苍穹,看到了那无数的战马踏破洛阳,看到了那黑云一般的烽火密闭了天空。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尽去,只剩下从外透进来的昼光刺眼。
“先生。”刘协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看着杨皓轩。
“董卓纵容部下在京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今日辰时,百姓在土地庙前聚会,董贼竟然派西凉兵将他们全都杀害!”
说到这里,刘协的眼圈红红的,脸上都是屈辱的神色:
“董贼抢夺财物妇女,把所杀之人的人头系在车辕上,扔到了开阳门前焚烧,把掠夺的妇女分给手下的士兵当成婢女,小妾!如此行为与强盗何异?”
“我欲诛杀董贼,先生可以愿意帮我?”
杨皓轩的眼睛抬起,落在了坐在座上的那个人影身上,刘协那张小脸还有些稚嫩,神情有些紧张。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杨皓轩笑呵呵的盯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刘协问到。
刘协慌张的小手握紧了衣袖,急忙抿着嘴摇头否认到:“没有人教我……先生,先生不是一直都告诉我,要爱民如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爱护百姓,才是明君。”
杨皓轩笑了笑,他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居住在宫中的十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即便是如同刘协一样聪慧的也不可能,这背后绝对有人指导。
屏风后传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坐到了刘协的身旁。
“我教的!”
杨皓轩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拿起一个空杯,倒上了半杯茶水,推到了刘璇的面前。
“不是不杀董卓,而是时机未到!”
最初相见时刘璇脸上的神采飞扬的骄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疲惫,短短几个月时间,刘璇经历了太多太多。
先是刘宏驾崩,后是董太后回到河间郁郁而终,现在她们姐弟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要成为这场**获胜者的傀儡。
大汉长公主的身份在刘璇身上从骄傲变成了千斤重负,如今杨皓轩的这句话,让刘璇心中最后那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刘璇眼中最后那一抹光也黯淡了下来,她盯着茶杯中的茶水黯然神伤,刘璇,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你去拼命呢?
“哦!”刘璇淡淡的应了一声,端起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了嘴巴旁轻轻的吹着。
哦?杨皓轩眉头轻皱,他有想过刘璇会骂自己懦夫,有想过刘璇会骂自己胆小鬼,可是没想到刘璇会表现的如此平淡。
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表现吗?
杨皓轩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就这样掐灭了一个少女最后的希望吗?
杨皓轩有些慌乱的解释到:“今天那些人如果舍得放弃自己家中的财物来到东城,本来是可以不死的!”
刘璇笑了笑,笑得很好看,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璇儿多谢杨大人能够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刘协都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左看看右看看,阿姐看杨先生的眼中没有光了,阿姐是不喜欢杨先生了吗?
杨皓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行礼告辞。
“人终究是会变的!”
听到了杨皓轩的话,刘璇脸上露出了苦笑:“是啊!人是会变的!”
眼前这个更加成熟的青年和刘璇印象中那个放荡不羁,热血激情的少年再也重叠不起来了。
杨皓轩有些惆怅的朝着殿外走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一个少女带着骄傲的语气说出来的。
“我喜欢一个人,他叫杨文,他是一个大英雄,他去了幽州打败乌桓,他去了凉州击退了羌人,他去了并州收服了匈奴,可是他终究没有回到洛阳!”
杨皓轩的嘴角多了一丝笑意,有些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人是会变的,但是人心不变,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千帆过尽,不忘初心!
人生总有很多无奈,热血深藏在心底,他已经不是那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牵无挂的少年了,如今他的一个决定,影响的是几十万人,上百万人的命运。
自然要深谋远虑,如履薄冰,不过杨皓轩心里知道,他不会叫她失望的,也不会叫他们失望的。
日暮的余晖晕染着半空,就好像是一位美人用那红绸遮掩羞容,云曾舒卷,被浸得金红,半笼着那夕日沉入宫中的高楼屋檐之后。
杨皓轩从宫门慢步走了出来,太平随意靠在肩上。
走到宫边,从侍卫手中牵过了一百。
一百懒散地拍着自己的尾巴,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后面。
走在街上,余晖照在杨皓轩的身上有些发暖,他眯着眼睛看着那绯色的天空。好像是又看到了那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乱世,人命很贱,贱如草芥。”
“但若是平了这乱世,天下大治,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师傅,你可曾想过,有一日,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安居,衣食无忧。男耕女织,田间小儿嬉闹,老者坐在树下下棋。”
“那般的世间,人恐怕才算是真的活着,那般的世间,我有幸曾经见过,也会去用一生去追寻!”
杨皓轩轻笑着,神情恍惚地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只差一点点了,你看得到,师傅。”
没有人回答他,从宫门出来的街道冷清,只有一人一马走在街上的声音。
杨皓轩的眼睛慢慢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百打了一个响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那双眼睛半合着。
杨皓轩笑了一下,搂着一百的脖子,拍了拍。
“哒哒哒。”
一人一马在铺着斜阳的街道渐渐走远,就和当年一样。
坐在茶铺中喝茶的王力和刘浩二人看到了杨皓轩马上迎了上来。
……
杨皓轩漫无目的地在洛阳的街头游荡,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家挂着“药”字招牌的药铺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杨皓轩挥了挥手,刘浩快走几步去打探情况。
待得杨皓轩走到人群前,刘浩已经探明了情况,原来是一对年轻夫妇到药铺买药,却被一个市霸拦住,不让药铺卖药给他们,打了那对夫妇的家仆,起了争端。而且据说那市霸已经拦了那对夫妇好几家药店了。
杨皓轩打眼一看,男人面色惨白,一看就是病入膏肓了,女人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有孕在身,这让杨皓轩不由得想起了同样有孕在身的何莲,就当是为自己没有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药铺门口,人群之中,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正踢打着地上一个人,地上那人一身青衣,看不清模样,但明显的仆从打扮。
“莫要动手!咳咳!快快停下”
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青年急声喊着,他不时的咳嗽着,想要上去阻拦那两个大汉,却被身边女子紧紧拉着。
那女子极是美貌动人,只是雪白的俏脸上满是惊恐和忧愁,一袭绿裳更是衬得她楚楚可怜。
瘦弱青年眼看那两个大汉下手越来越重,不由大声喊到:“快住手,咳!赵虎,命他们住手罢,我不再买药便是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便猛烈咳嗽起来,青年面上便泛起阵阵**。
“夫君。”那女子听瘦弱青年说不再买药,不由着急起来:“不买药,你的病怎么办?”
“咳咳!”瘦弱青年急促的咳了两声,眼里满是无奈,喘着粗气:“没事,再想办法便是,总不能让他们害死了小潘。”
女子紧咬贝齿,狠狠的看着那两个打人的大汉,还有两个大汉身后那个主使者。
那主使者是一个身穿锦袍却敞着胸膛疤脸大汉,面带狞笑,眼睛正炽热的盯着那个绿衣女子,如狼似虎,仿佛想要把那女子吞了一般。
听到瘦弱青年呼喊,疤脸大汉才不舍的收回目光,不屑的扫了那瘦弱青年一眼:“小子,还以为你是将军府的大公子呢,嘿!不买药,老子也要打死你这狗奴!”
“咳!咳!”瘦弱青年愤怒的盯着疤脸大汉:“我不曾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阁下?”
“哈哈哈!”疤脸大汉大笑几声,嗤笑到:“老子当年闲得慌,没事想找点事做,去投奔你父亲,他不过是一个杀羊的屠夫,居然不收老子,说什么老子行事恶劣。”
“哈哈,如今倒好,杀羊的死了,哈哈,死得好!留下你这没用的孽种做什么?”
瘦弱青年眼里闪过愤怒的神色,只是如今父亲身死,他权势皆无,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奈何不了这赵虎。
看着地上被踢打的近乎昏迷的仆从,他咬破了嘴唇,嘶吼到:“我已不再买药,所带钱物也被阁下取走,到底如何才能罢手?”
疤脸大汉贪婪的看着绿衣女子,嘿嘿直笑:“除非让这小美人儿陪我喝几天酒,我便放了你。”
围观的人群看这疤脸大汉张狂如此,一阵骚动,有人大骂“:这厮真是无耻!”
又有人低声说到:“嘘!这赵虎人称没毛虎,手下有一群轻侠,横行霸道,厉害的狠,不能得罪。这少年夫妻也不知怎么得罪了赵虎,这下要遭罪了。”
两汉以来游侠之风日盛,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有游侠之行,一些地方豪强聚拢轻侠,结交权贵,横行一方,便是官府也不敢多问。
疤脸大汉赵虎就是这一类,平日里聚拢一帮游侠,横行霸道,寻常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走到了近处的杨皓轩听到了赵虎的话瞳孔一缩,何进的儿子?那不是自己的侄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