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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盏没有彻底惹恼闻靳深的想法,在短暂欣赏他脸上的冷漠后,主动侧身让道。
手中捏着的烟盒和火机不慎掉地,落在男人黑色皮鞋边。
闻靳深站着没动,准备等她离开后再输密码。
他微微低眸,面前时盏蹲下身去捡烟盒和火机,从他的角度,清晰看见她的半边脸,长发半掩间,凸显出一种傲兀凌厉的美感。
几乎在那一瞬,闻靳深就想起来,他见过时盏。
在不为人知的很久以前。
时盏起身时,头顶上方落下男人沉郁的嗓音:“原来长大后变成这样了,真没看出来。”
时盏:“......?”
她像是没听明白闻靳深的话,还在开玩笑:“这是什么新套路么?别这样,会很容易让我丧失对猎物的兴趣的。”
闻靳深微微偏头,目光里带点儿细究:“时作家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钻后备箱的小女孩了。”
灰头土脸。
后备箱。
小女孩。
看似寻常的字眼却瞬间在时盏心中激起千层浪,她表情一凝,笑意碎在红色唇畔,视线牢牢定在闻靳深脸上,问:“怎么知道的?”
闻靳深不言一字,维持沉默。
沉默能杀人的。
尤其是对时盏这种情绪容易失控的精神病患者。
在死在男人深邃视线里的前一秒,时盏抬手,再一次紧紧攥住男人黑色领结,大力一拽,猝不及防的,他就那么被她拽到咫尺距离。
两人的脸,相隔五厘米。
时盏紧紧盯着他的眼:“回答我的问题。”
闻靳深丝毫不慌,闲散地将她的方寸自乱尽收眼底,沉吟后,一字一句回答:“因为——我就在现场,我见过你。”
1998年,凛冬。
——
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闻靳深就读于港城市重点初级中学,每天上下学有专车接送。
偏偏那天是个例外,他选择骑单车回家,可能是被某个低年级的学妹缠得心烦,虽然也记不起那个学妹的脸了,但具体事情起因倒还记得清楚。
沿途寒风阵阵,将他的校服外套鼓动起来。
穿过港江大桥,经过老城区的一处筒子楼时,他刹停自行车,一只脚支在地上,侧目看向筒子楼下停着的一辆蓝色出租。
楼里走出一家人,角色能清晰分辨。
爸爸,妈妈,两个儿子,以及女儿......吧?还有一条金毛犬。
为什么是问句,因为那个小女孩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前面四人其乐融融,脸上挂着笑意,唯有那个小女孩,阴气沉沉地跟在最后面,留一头男生短发,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疏于照顾。
这些当然不足以令闻靳深记住她。
重点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前面四人陆续先上了车,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爬上后座。还没待够两秒,他就看见她被一脚踹出来,在停雪不久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就很离谱,他想。
可他却看见更离谱的事情,小女孩刚刚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愣愣地盯着后座里的人。
他知道,她在看她妈妈。
下一秒,车里就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啪地一个耳光就扇在小女孩脸上。
闻靳深隐约听见女人一句‘滚到后面去',小女孩还是没有表情,听后默默转身走到后备箱前。
金毛犬汪汪叫两声,然后兴奋地跳到后座里去了。
真正的人不如狗。
见识到时,令他觉得诧异。
他从小女孩脸上读不出任何悲伤情绪,她镇定得不正常,眼神完全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当小女孩伸出双手去推后备箱车盖时,浑身都因为缺乏力量颤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将车盖推上去。
车盖打开以后,小女孩双手扣住后备箱边缘,借着力,脏兮兮的白网鞋脱离地面,整个人狼狈地钻进后备箱里,侧对着他蹲在后备箱左侧角落里。
留给他的,是小女孩一张倔强冷漠的侧脸。
然后,司机下车合上后备箱。
他留在原地,久久没有蹬车离去。
在之前见到时盏的微信头像时,闻靳深就觉得熟悉,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刚刚她弯腰捡火机时留给他的侧脸,能完全和记忆中的脸吻合上。
如果真不是,她也不至于跟他急。
这一点正好也可以印证。
闻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时盏,眸色难辨情绪:“你是随便对一个男人都爱抓着领带说话么?”
时盏没有这种癖好,只是情绪上头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她松开他,将脸撇到一边,一时无言。
有种被人剥开外壳窥探内里的曝光感,他的寥寥数语,比任何黑粉对她的攻击还要致命。
最后,时盏盯着大理石地面的纹路,慢慢说:“我不再是我。”
闻靳深慢条斯理地输着六位数门禁密码,低着头没看她:“能看出来。”
滴一声。
门开了。
就在闻靳深一条长腿刚刚迈进去时,时盏开口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知难而退。”
他脚步一停,淡淡回:“我只是突然记起而已,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可能是职业病的缘故。
眼下的闻靳深不太愿意在这时候说重话去刺激时盏。
门在时盏眼前合上。
消失的,是男人的身影和淡淡的雪松香。
也不知在他门口怔愣多久,时盏回到自己公寓时,进门后才发现,手中的烟盒已经被她捏得完全变了形,里面几根剩余的细烟更是拦腰折断。
时盏将烟盒置进客厅垃圾桶里,转身上了楼。
洗完澡,等情绪略微稳定后,时盏觉得有点闷,拆一盒新烟拿着火机到卧室阳台上吹风。
拉开阳台的推拉门,一出去,她就注意到旁边阳台上的男人。
月色下,闻靳深一身黑色长袖睡衣,纽扣齐齐整整地到最上面一颗,哪怕眉眼再慵散,也会令人觉得他这人是一丝不苟的。
他两只手肘搁在栏杆上,端着一杯红酒,指骨分明,手部皮肤冷白,纹理比常人淡,好看得快要发光。
“黑皮诺么?”时盏搭话,她指的是他手里的酒。
“嗯。”他淡淡应一声。
每晚在阳台上吹吹风,喝上半杯红酒,这是闻靳深的睡前习惯。
今日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个时盏,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到底还是不同。
时盏的目光落在脏黑色幕空里,看着层层云翳将下弦月一点一点的遮住,月光渐渐消失,周围变得昏暗,唯有两边卧室里透出的光笼着二人。
在维持片刻安静后,时盏开口:“现在的我有尖锐的矛,锋利的刺,能掠夺任何我想得到的光明。”
用光明来渡我这个黑暗本身。
这是后半句,时盏没说。
闻靳深权当她在自言自语,没有搭话,仰头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后,转身准备回卧室。
时盏叫了一声,“诶。”
闻靳深推门的动作一停,没转头去看她,但是听她笑眯眯说了两个字。
“晚安。”
他依旧没应,微微垂眸,然后拿着杯子进去了。
时盏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在我耳边说晚安。
嗯。
总有一天。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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