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虽然马车走得快,但也到底是在路上歇息了一个晚上,才进了大同城。
大同城内却是繁华如常,虽然天色已经近晚,执行宵禁的士兵,已经开始在街上走动,但是从往来行人的神色看,他们并未因或许到来的大战而忧心,而是议论着家长里短的琐事。这倒是出乎了乐琰的意料,她还以为众人现在在议论的多半都是张美美的事呢,转念一想,她又暗笑自己荒唐:鞑靼的人前天来送的信,现在消息多半是还没泄露出来,百姓们至少也要等到两三天后,才会开始议论这宗新鲜的八卦吧。
比起张美美,乐琰更关心的自然是刘良女。要知道张美美已是昨日黄花,就算她真的生了朱厚照的小孩,在这样的情势下,朱厚照肯定也是不会认的。他早就愁着没有机会和鞑靼打一场,现在鞑靼倒是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了,朱厚照会服软才怪。
再说,到底生了没有还是一回事呢,乐琰撇了撇嘴,见车夫已经接近了大同守将府,便把思虑撇到一边,想着见到朱厚照,应当如何行事。
朱厚照却是不在守将府里,大同守将府里的管家知道乐琰的身份,早就屁颠屁颠地出来迎候,却是绝口不提朱厚照的去处。他要是说朱厚照去巡视城防了还好,这样做作,乐琰倒是疑心起来,问道,“该不会是去会了那个刘良女吧。”
那管家也是为难,半晌作声不得,乐琰已是气起来冷笑道,“好一个刘良女,我倒要去会会!”芳华忙抱住苦劝,“派人去传话叫皇上回来也就是了。”故意把声量还放大了些,总算有机灵的锦衣卫,已是小跑着出了大门。
乐琰气道,“不行!许他上青楼,倒不许我上青楼了不成?”甩开芳华,口口声声要到青楼去捉奸时,门口已传来朱厚照的声音,道,“谁要到青楼去啦?”一头说,朱厚照已是一头走了出来,唇边还带了些笑意。
乐琰看他穿了一身明光铠,前后两面护心镜明晃晃的,倒是衬得整个人极为英武,铠面上还带了些灰尘,就晓得朱厚照是到城防边上去了——没有人会傻得穿上三十多斤重的盔甲去泡妞的,当下满腔的怒火,就化作了重逢的喜悦,微微笑道,“我要逛青楼去,你许不许呀?”
虽然现在她不大生气了,但这问话里还是暗藏了无限杀机,朱厚照愣了愣,大笑道,“你就为了这事到大同来的?”他摘下头盔,随手甩到了亲随身上,问管家道,“你们家将军呢?”
那管家依然是作声不得,半日才慢吞吞地道,“我们家将军……倒是去青楼了……奴才还以为您和他在一块……”
朱厚照和乐琰都笑了起来,朱厚照道,“这个杀才,又拉着我做幌子去青楼?”说着就向乐琰介绍,“这里的夫人,你倒是也很熟悉的,就是顾家小姐纹贤。”
没想到纹贤的夫君居然生性风流!乐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更多的还是好奇,“我记得原先李将军只是个守备么?”
“噢,前头那个守将贪墨粮草过分了,已是被我撤了职让他不要再管粮草的事,专心做个前锋了,李将军是新提拔上来的,还没做满七天呢。”朱厚照就给乐琰解释,又问,“怎么来了?不是说过几天就回去?”
乐琰奇道,“你还不知道呢?”
朱厚照更奇怪了,“你在说什么?”
两个人互相一对,才知道原来杨一清并不晓得(或者是装不知道)朱厚照人在大同,所以接到使者的传话之后,一面在宣府封锁消息,一面就把信往回送,送到了京城,所以大同居然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朱厚照还屁颠屁颠地忙着巡视城防、配备新武器什么的,还打算过两天到宣府去送武器呢!
因为牵扯到张美美,朱厚照不免有些心虚,看着乐琰的脸色,小心地道,“这可绝对不是真的!”
乐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难道不知道啊?就算是真的,现在都成假的了。”她有心再试一番朱厚照对刘良女的态度,便道,“这件事终究要从长计议,就算要打仗,也最好别是现在,宣大一打起来,京师的卖气就减了,最好是拖上几年再说!”
朱厚照不以为然,道,“军事上的事你就不要和我辩论了,你也不是什么都懂——现在正是一战的好时候,手头的弹药多,又是才到的新东西,鞑靼人只要敢来,必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他说得也有道理,乐琰耸了耸肩,道,“随你,反正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前来抓你回宫的,别的事,你和大臣们商量去。”
朱厚照就笑道,“知道啦,这事不急,我们先拖到入冬再说,看鞑靼今年有没有胆量打过来!”
因为鞑靼是游牧民族,由大明军队主动出击显然在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好办法了,要打也只能等鞑靼人先打过来再说,乐琰也懂得这个道理,点头笑道,“嗯,那今晚就没事了——你本来打算去哪里?”
朱厚照眼珠一转,看了看窗外正在守卫的姜勇,哪里还不知道乐琰的意思,嘿嘿笑道,“你来得正好,和我到青楼去看热闹!今晚他们大同也在搞什么选花魁,热闹得很。那个刘良女,据说也会出场的。”
从来只见过丈夫瞒着妻子在外面搞小三的,再没有谁会傻到带老婆去见小三吧?乐琰目瞪口呆,难得地露出了拙相,结结巴巴地道,“你说什么?”朱厚照嘿嘿笑道,“你不是想到青楼去吗?我就带你去逛!”
乐琰两世人还真是从没到过风月场所,跟在朱厚照身后抖抖索索地进了青楼,见到谁都像是一脸淫邪,过了一会,才渐渐放松下来。这里说是青楼,倒不如说是个俱乐部,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大老爷们在屋内一边抽烟,一边打麻将,身边的小姐娇声软语陪着出牌洗牌说笑话,几个男人就专心应酬,乐琰算是看明白了,这里应该是比较高级的青楼,小姐表面上看,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楼虽然不高,但占地却很大,进了外头的门楼,里面还有一个大园子,各色小楼点缀其中,都装点得甚是美丽,朱厚照低声指点乐琰道,“大同连年打仗,将士们离家在外,手头又常有几个钱,所以青楼不少,这间规模最大。”前头引路的老鸨就笑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乐琰捏了嗓子笑道,“我少来,我身边的这位大爷,可常来?”
那老鸨看也不看朱厚照,就笑着答道,“是良女姑娘的恩客,怎么会少来?最近半个月来了四五次呢!”乐琰的手已经伸向了朱厚照腰间,好在老鸨又续道,“不过呀,这么晚过来还是头一回,前几次来的时候,怎么都只是喝了一壶茶就走了?”
“都是陪李大人过来打幌子的。”朱厚照连忙解释,没想到乐琰还是一把拧向他腰间,忍着疼低声问道,“你怎么还掐我?”
乐琰也低声回道,“纹贤是我姐妹!”
朱厚照顿时没话说了,只好干笑连声,一笔带过,两人逶迤走了一段,就见到许多人都围着一个高台议论纷纷,乐琰恍然大悟,“这就是选花魁的场地?”
老鸨掩口做葫芦状,“这位公子真有悟性。”说着,便带着朱厚照与乐琰上了高台边上的一座小楼,这小楼不过二层,两人却在窗边占了个极好的座位,朱厚照微微一笑,便掏出五两的大银锭抛到了老鸨手上。
他手脚又快,一副熟客的样子,不免又招惹上了乐琰的白眼,老鸨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说了声,“这就去请将军过来。”便不见了。
朱厚照只得低声对乐琰解释,“见到老李,不要冷嘲热讽的,他来这里也是过了顾家小姐那关……你回去直接问她就晓得了。”正说着,只见那与乐琰有一面之缘的眇目男子,已是大步走向朱厚照,笑道,“公子,没想到今晚你还是来了!怎么,那刘良女真把你迷倒了不成?”
乐琰顿时神色一沉,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哈哈一笑,“什么话,不过来看看热闹而已。”三人就分别就坐,那李将军见乐琰神色倨傲,对朱厚照殊无尊敬之意,又和他嘀嘀咕咕,神态亲密,便对朱厚照使了个眼色,朱厚照笑着点头不说话。
乐琰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是看着空地等候,只见半天也无人出来,便不禁不耐烦道,“还没开始?”
她声音尖细,李将军一下就把她当成了太监,心道,“原来真是皇上的男宠。”看乐琰的眼神就有些不屑。不过这种宠臣一向能够呼风唤雨,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便为乐琰解释道,“这花魁每年都是大同、宣府附近的清官人上场,依了淮扬一带的规矩,十个清官人里,哪个跟前的金花最多,便为花魁。金花送得最多的人,也就是她的入幕恩客,能采了红丸去。”
乐琰听到这样以女色为货物的事情,禁不住微微一皱眉,李将军却是把她彻底当成了太监,说话一点顾忌都没有,又笑道,“本来打量着公子是不会来的,还想良女姑娘的红丸是谁标去,没想到她的一番苦心,竟没有白费!”
“什么苦心?”乐琰问得不动声色,手却又爬到了朱厚照腰间一把拧下,朱厚照哎哟了声,叫道,“真不关我事!”
“这也没什么!宣大一带有钱的不是山西老抠就是当兵的,哪里比得上公子风流倜傥,年少多金?良女姑娘恰好又和公子一同进城,看了他的做派,哪有不动心的?当下就对公子青眼有加,频频示好。”李将军知道朱厚照的身份,便半带着劝诫地道,“不过以公子的身份,哪里会为这样的庸脂俗粉动心,今日过来,想必只是看看热闹吧?”
“是看她们的热闹,也是看你的热闹。”朱厚照语带玄机,李将军苦笑道,“哎,那事回去再说。”
此时楼下的高台上多了些乐师,音乐声起,众人都静了下来,有一个龟奴满面红光地跃上台前,捏着嗓子叫道,“各位恩客,这是我们醉仙楼的清官人红情姑娘!”
接着便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女上台谢客,又拨着琵琶唱了一首歌,倒也是口齿清楚,歌声悦耳。众人都围到窗口前看热闹,只见这空地里外的小楼里,影影绰绰的都站满了人。一曲罢了,便从各处楼里送了金花出来,一朵金花一两银子,居然这姑娘面前也有了百余朵。
接下来便和电视剧里演得差不多,无非是各色妓女上台献艺,众人一掷千金。直出了九个人,那龟奴才叫道,“咱们汇庆楼的良女姑娘!”
乐琰立刻积聚了精神,往台前瞧去,只见一名生得娇媚如花的少女袅袅娜娜上了高台,含羞带怯地拨了琵琶唱将起来,这一下可要把先前那唱歌的女孩比下去了,虽然不说是声遏行云吧,但也的确相当好听。
乐琰却是一下放松了下来:这样长相的女人,在后宫虽然不多,但也绝不少。她自己就自忖不比刘良女长得差,朱厚照被其美色所迷的可能性是相当小的。
那台子不矮,刘良女一道唱,一道巧妙地转动视线,看着周围小楼上的客人,一楼二楼,都被照顾到了,众人被她望住时,都觉得她眼神幽怨,若有所盼。就连乐琰都赞道,“好灵活的眼神。”
李将军也不由得跟着刘良女的目光,东望西看,忽地眼神一凝,对朱厚照低声道,“出来了。”
朱厚照却是仍旧盯着刘良女,没有答话。乐琰看来看去,也不动声色。
刘良女一首唱完,李将军已是长笑道,“好!我就标下此朵娇花!”说着,便招呼龟奴过来,道,“送刘姑娘一百朵金花!”
虽然这对豪客来说不算什么,但李将军一出手就是百朵,却是决不能算少了。一下子周边小楼的目光,就都聚集了过来。乐琰心中微动,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以李将军的威势,众位商人自然也是要凑趣的,虽然没有百朵,但是也都意思意思,送了刘良女十余朵,刘良女面前一下就多了近千朵花束,胜负不问可知,这姑娘脸上却依然没有兴奋之色,而是咬着下唇,看向了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