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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1 / 1)

自从正德初年圣上大婚以来,宫中一直是皇后专宠,到了如今,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了,不想皇太后的一句话,顿时就让后宫风云突变,众人心中都思量了起来:这宫中,不是要变天了吧?

当然,除了皇后的娘家庆阳伯府,与皇后的亲姐姐南侍郎府之外,最关心这个消息的,那还是要数英国公张家了。张老夫人近年来精神有些不济,听到了这个消息,却也是惊得半天才回过神来,咂摸了好半日,才缓缓对孙媳妇年氏道,“太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此时的情形,又不如弘治年间,为皇后分宠,倒也是一心给二姐打算的。”

年氏手上不停,为张老夫人捶着腿,一边就笑道,“祖母,太后的心思,我可品味不出来,怎么这纳宠的事,却是与皇后有益无害呢?”就连她婆婆甄氏,都望向了张老夫人,等她回答。

张老夫人爱怜地拨弄着新得的曾孙张溶的小手,淡淡地道,“你们没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就还品不出这里头的意思——皇后霸宠多年,现在朝中,唐侍郎是个出名的能吏,眼见着李东阳要退休了,唐侍郎在这么多年下来,政绩有了,地方也去过了,李阁老一走,他就算不能立刻入阁吧,总要往上提拔一下吧?不提拔他,怎么好意思提拔别的人?他背后可是皇后呢!”

年氏有些醒悟了,点了点头叹息道,“福船出海,王守仁大学士力排众议,一定要亲自上船,如果他能平安回来,这立下的可就是大功了。”

历年来扬帆出海的事,都是与士大夫无缘的,就算有些想去的,也不会得到朝廷的许可。王守仁以大学士之尊,领航出海,而众人也都在这几年间宋嘉德贩来的珠宝香料中意识到了远航的利润,那么等他回国后,朝廷肯定也是要封赏的。又兼着他实在是个办事的能吏,虽然不说马上入阁吧,总归也会成为阁老的强力备选。

皇后麾下的人虽然不多,但却个顶个的都很有能力,也都个顶个的有政绩,更别说现下宫中,她的话比皇上的话还好使些,真的是令行禁止,连八虎都不敢和她淘气。

民间呢,又十分的仰慕这位除刘瑾的贤后,现下海禁渐渐松弛,人人都知道是皇后有开海的意思了,皇上也不大反对,或许等到福船归来,海禁就真能重开,到了那时候,往来于西洋、朝鲜、日本之间的船队,念诵的还不是皇后的好?

不知不觉间,皇后的风头,似乎已经把崛起中的明君朱厚照的声望给盖了过去。

她的亲生儿子,还是大明的太子……

皇后现下,已是大明宫廷中令人完全不敢小看的一股力量了!

而且,这力量也强大得让张太后起了忌惮。或者说,是起了担忧:绝对的权力,带来的未必是绝对的好处,若是两夫妻能够分庭抗礼,那倒也无妨了,反正皇后的能量再大,发起脾气来,总也要顾忌着皇上,但现在皇上完全被她压制住了,将来出了什么事,那这一跤也会跌得很惨。

年氏叹了口气,在心中想了想,也觉得张太后的确疼爱皇后,现在为皇上纳几个妃子,就算是生下小孩,也比太子小了好几岁,在继位上是没什么纷争的,而且以帝后恩爱的程度,皇上会不会宠爱新人,还是难说的事。而皇后就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皇上身上,不再到处瞎参合,也达到了张太后的目的,这一招连消带打,的确是老辣非常。

只是,皇后就一定会老老实实的接招吗?

年氏摇了摇头,以她对皇后的了解来看,皇后是决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二姐的性子,我们都很清楚。”张老夫人也开了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甄氏一眼,“性烈如火,恐怕未必是会吃太后这一套。宫中,从此要多事了……”

“那我们……”甄氏问着,身为大明第一公爵,张家与后宫的关系一向是很好的,不论是张太后还是皇后面前,都很能说的上话。

“我们别掺和进去!”张老夫人威严地支起了身子,“到选秀之前,少进宫中行走,看戏就是了,等胜负分晓了,再看!”

是啊,虽说皇后不是善茬,但张太后多年历练下来,又岂是易与?这一场婆媳之间没有硝烟的战斗,正是开场的时候,恐怕谁牵涉进去,都要遭了池鱼之殃。

又到了一年秋天,豹房正院还是那样的幽雅娴静,在宫中蛰伏了半年有余的皇后夏乐琰,正伏案专心致志地描着花样,她穿着浅蓝色宝相花对襟长袄,葱白色百褶裙,头上插了一朵微微颤动的珠花,珍珠足有小指甲盖大小,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装饰,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握着朱砂笔,在白纸上缓缓描绘着精致的花样,几个宫人在旁,或是也描着花样,或是为她端茶倒水,小屋里的气氛安静、温馨。

忽然,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像是有十数个人正奔跑着接近了正院,乐琰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吩咐道,“太子来了,快备下点心。”

“哎!”宫人们清脆地应了一声,便忙忙地揭开了藤箱——里头放了厚厚的棉花,从藤箱里将碗碗碟碟都拿了出来,岁忙,却丝毫不乱。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已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里。

“娘!”他响亮地叫着,也不顾身后的养娘是如何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便欢笑着向乐琰扑了过去,不提防,却又绊倒了,好在这间房里铺了厚厚的波斯长毛地毯,倒也不疼,扎煞着手挥舞了几下,又爬起身来,扑到了乐琰怀里。

“这个小包子!”乐琰笑着说了句,便把他抱到了自己怀里,命人端过一碗川贝枇杷炖鸭梨,舀起一勺吹了几口,喂进小包子口中,小包子吧嗒了几下,响亮地咽了下去。乐琰轻声道,“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小包子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抓乐琰的发髻,乐琰躲了躲,无奈地道,“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又喂了他几调羹糖水,小包子便不吃了,笑着喊,“爹,爹。”

“你爹今日到城外打猎去了。”乐琰为他擦了嘴巴,“到晚上才能回来呢。”她笑了笑,示意宫人们摆出几本书,道,“小包子,想不想听娘讲故事?”

小包子便眨着眼懵懂地望着乐琰,想了想,摇头不说话,乐琰叹了口气,只得罢了,抱着小包子描花样,小包子便安静下来,看着乐琰描描画画,不多时,便迷了眼倒在乐琰腿上,呢喃着睡了过去。

乐琰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脖梗儿,冲芳华笑道,“这一岁半,倒是比人家两岁的都要胖大。”

芳华抿唇道,“是个蔫坏的,今早还藏了养娘的玉佩,唬得人到处找,才肯还给养娘。”两人便一边说些家常,一边描花样,半晌,乐琰拿过了描好的花样比了比,垫在一块红绫后头,道,“也不知道这个肚兜要几时才能做好。”

她这半年来,每日里无事就是做针线,只是与朱厚照在一起时,才偶然玩些游戏,芳华便道,“怕是两三天也就得了。”乐琰摇头说,“未必呢,这个花样难得很,我要慢慢的绣。”

她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笑,淡淡地道,“绣到明年选秀的时候。”

这还是太后传出了选秀的意思后,皇后第一次正面提到这个话题,芳华顿了顿,有丝忐忑地道,“娘娘,这……这事儿,您得拿个章程出来嘛。太后说要办,是要办,可这六宫事务都是您在主持,什么时候办,怎么办,不该是咱们拿主意吗?”

乐琰戳了戳小包子的脸蛋,咯咯笑着看儿子在睡梦中不安稳地翻了个身,抬头笑道,“这事儿咱们别掺和了,太后说要选,那就选吧。”

芳华不禁有些着急了,要说这帝后感情,多年来也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半年多,皇上皇后还是亲密如常,皇上去西郊狩猎,也是因为皇后说了句想吃些野味。这……皇后却要心甘情愿地分出宠去?可不是皇后的性子呀。

她却不敢再问了,只是陪笑着应了一句是,便笑着退到了一边,乐琰伸了个懒腰,看到儿子纯洁无暇的睡脸,一时也就躺倒在他身边,迷糊了起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华灯初上,朱厚照进了屋还没醒。

小皇帝今日打扮得比较轻省,换了件湖蓝色的直缀,手脸也都清洗过了,才进的屋,一边笑着对芳华道,“晚上你们有口福了,我打了好些山鸡,吊汤煮锅子吃是最好的。”一边,就走到了乐琰身边,望着她的睡脸笑了笑,又问芳华,“选秀的事,你主子是怎么说的?”

太后说这话,是在三天前的赏菊宴上,这几日帝后之间起居如常,都没有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反应,不想乐琰才表了态,朱厚照回来就问起了,芳华不敢怠慢,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笑道,“娘娘说这是太后娘娘安排的事,我们……”

“噢。”朱厚照应了声,淡淡地道,“不过你主子是六宫之主嘛,这事我看还是要她管起来!”他看了看天色,便起身道,“让他们再睡一会儿,我去校场走走。”

才骑射回来,就要去校场摔打身体,芳华暗自摇头,出了院子安顿着众人把朱厚照打回来的山鸡拾掇了,加些山珍海味做成锅子,待她回了屋子,乐琰已是醒了,正在宫人服侍下洗漱。芳华便找了个空子,低声把话对乐琰说了。

乐琰听了,只是微微皱眉,呢喃了声,“何必如此。”便不再说话,待小包子也醒了,锅子也烧得了,便派人到校场把朱厚照唤回来吃饭,一家人吃得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吃完了晚饭,又一道去给张太后请安,小包子就留在张太后那里过夜。

朱厚照如今也颇知道要看奏章,晚上没事就拿了几叠奏章在灯下看着,灯都是特制的煤油玻璃灯,是宋嘉德的船队这次特地带来进献给他们的,乐琰在他身边就开始绣那个红肚兜,做得了一半,便屈指算道,“船队现下应该已是出了大明的海域了吧。”

朱厚照正看的折子,就是弹劾宋嘉德的家人在天津一带大肆占地的,他微微皱了皱眉,把折子递给乐琰,略带埋怨地道,“这外国人就是浅薄,才成亲不到三月,怎么行事就这么狂妄起来。”

宋嘉德与永淳公主的亲事,可谓是一波三折,原本乐琰等人,也都渐渐地熄了这份心思,谁知道待宋嘉德的船队又一次从欧罗巴回来,他就改了主意,主动请人前来说项。——虽然已是有了干股,但中国人做事用人,总是要沾亲带故才放心的,朱厚照又不想让藩王和福船船队扯上关系,因此竟真的为永淳公主说了这头亲事。六月里才办了婚礼,九月宋嘉德就出海去了,永淳公主倒不时回宫来坐坐,过的和未嫁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在家做做针线,打发时光,这几个月,给小包子做了好多件衣服。

乐琰接过折子看了看,只是笑,不说话,又把折子放了回去,朱厚照便看着她道,“怎么,被母后说了几句,就真的闹起脾气了?”

“这事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我说那么多,不过多说多错。”乐琰白了朱厚照一眼,又露了自己泼辣的性子,朱厚照哈哈大笑,便把这折子扔到了地上,显然是不打算再搭理的了。

“说起来,这选秀的事。”又过了一会,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这个话头。“母后年纪也大了,还是你接来办的好。”

乐琰便定睛看着朱厚照,笑道,“不行!别把事儿都推给我,否则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还要不要做事了?你自己去和母后说,不要选秀。”

朱厚照便无奈道,“母后拿子嗣的事压我呢!”

别看张皇后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但她生育却是生育了三次,乐琰嫁过来这么多年,才怀了一胎,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她沉默下来,不甘心地道,“那我也不去顶撞婆婆……这事,还是让她办吧!”

“那到时候怎么着?选出几个木头人来放在宫中碍眼?”朱厚照倒是认真了,偏头看着妻子,像是想看穿她心中的打算似的。说起来,乐琰做人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凡是了解她的人,就都没考虑过她会老实接招的可能性。

乐琰微微一笑,在灯光下看来,竟带了些皎洁,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点了点朱厚照的额头,轻声问,“你不想去宣大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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