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张彩在狱中的凄苦,这边乐琰等人,却是迎来了最为随心顺意的一个春天,天下没有大的灾害不说,小皇子生得极是茁壮,才过了满月,便长到了十多斤,脸上身上都是圆滚滚的不说,竟是个极乖巧的,成日里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笑呵呵地淌着口水,不要说乐琰朱厚照这对才做爹妈的小夫妻,就连张太后并秦氏、太皇太后等人都爱得不得了,自从出了十日,乐琰不再亲自哺乳,那养娘每日里便带着小包子辗转于仁寿宫、咸熙宫与豹房之间,有时朱厚照要见儿子一面,都得千里迢迢跑到仁寿宫,才能把宝宝抢回来玩上一个时辰,便又被张太后等人带走了。
小皇子受到这样的宠爱,乐琰自然很是喜欢,她也算是好好发挥了一把穿越女自带的金手指,把宝宝的衣食住行都规划得天衣无缝,又郑重叮嘱张太后等人,小包子养娘的一口水一口饭都要当心,众人自然是心领神会,虽说此时后宫可说是没什么纷争,但这孩子身系大明帝国未来的命运,自然是没人会嫌太小心的。至于乐琰自己,平日里除了与朱厚照说说笑笑,待得满月过了,伤口基本痊愈,便下床开始以各种现代流行的办法折腾自己。
慢跑当然是不大可能的了,但乐琰现在到底也才是二十岁的身子,节食、瑜伽等配合在一起,身体线条回复得也不算慢,更兼她与那些个贵妇人不同,一直坚持着适量的体育运动,身子骨本来就结实,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已是基本把生产时亏损的元气补了回来,每日里乘着天气和暖出外散步,与朱厚照一道指点春光,朱厚照看望宝宝之余,也与她玩几局三国杀,又有秦氏、乐瑜不断进宫陪伴,乐琼、黄娥、年永夏等人轮番探望,这一段日子,实在是她穿越后最顺心如意、心满意足的一段时间。
这一日乐琼进宫来陪伴她玩耍,他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正是最调皮的年龄,拿了风筝便要到假山下头去放,乐琰阻拦无法,也只得让他去了,自己坐在假山上的小亭子里与秦氏说话,秦氏又把账本拿给她看,都是众人送来贺乐琰生育的礼物。
乐琰留神看了,见李东阳身为阁老,只不过是送了些寻常的产后礼罢了,点头笑道,“到底是阁老,这份风骨就不是现在的小子们能比得上的。”
其余人除了唐寅南雅、张家等自家人之外,送的的确都是价值连城的贵重之物,秦氏便笑道,“都是对你的一份心意,不受也不是,受了也不是,只得拿来让你处置了。”
乐琰笑道,“还是继母知道心疼我。”她翻看了下,见李梦阳、王阳明等出名的正直之士都没有送礼,就连那个史书上因骂刘瑾出名的蔡震蔡老驸马,送的礼也都很轻,心中暗暗点头,便对秦氏道,“借着小包子的名头,倒是不好不收的,横竖他现在还是大明皇子,没有太子的名号,内库的一应支出,都是有定数的。若是小包子还有什么格外要花钱的地方,便从这些礼里出,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没亏待他了。”
秦氏听得直笑道,“这是哪里话来,你要都亏待他了,他还能找谁哭去?”说着就张望道,“宝宝还没从咸熙宫出来?”
乐琰也望了眼咸熙宫的方向,失笑道,“恐怕是他奶奶又不肯放人了。老人家这几年来寂寞的很,好容易有个宝宝可疼,简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吹着了。”说着,恰好瞥见乐琼巴在一面墙边张望里头的景色,边上围了几个太监,便喝道,“夏乐琼你还不过来?在那作死!”
乐琼嘻嘻笑着,也不害怕,一溜烟跑到乐琰面前道,“里头有个小姑娘,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原也巴着墙头看我放风筝的,我叫她一道来,她倒怕羞跑走了。”
乐琰好奇起来,叫人去问了问,那人回来道,“是永福公主在院子里玩耍呢。”
永淳公主与永福公主的身世,这几年来一直是乐琰的好奇对象,张太后对她们虽然不热络,但也不曾薄待了去,这些年来,她渐渐听说永福公主是兴献王之女,因为长得和去世了的小公主十分的相像,便被送进宫中认了张皇后做母亲。永淳公主么,身世就真的成谜了,朱厚照对这两个妹妹也不大上心,连带着乐琰不过是面子情过得去罢了,也不愿与她们过于亲近。但她最近是做了娘的人了,就不同于以往,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还不送几个风筝去放给公主瞧?今日有男丁在院子里,虽然年纪不大,但总要避讳避讳,等明日我带着她们出去玩去。”
她不愿永福与乐琼多接触,自有苦心在内,秦氏也是明白的,忙借口把乐琼叫到身边,笑道,“你就坐在娘与姐姐身边吧,难得见姐姐一面,非要跑来跑去的,调皮!”
乐琰与秦氏之间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但却很喜欢这个弟弟,闻言也把乐琼揽到怀里,问道,“你就不想姐姐么?”乐琼眨巴眨巴眼睛,笑道,“想——我也想姐夫。”
“你姐夫有什么好的,想他做什么。”乐琰诧道,乐琼望了秦氏一眼,把脸埋在乐琰肩上小声道,“姐夫三国杀玩得好哩,又叫我用心习武,将来带我上战场去!”
乐琰一愣,与秦氏对视了一眼,秦氏无奈苦笑,摇摇头扯过乐琼,让他老实坐好,责道,“没个正形,多大的人了,还小孩子似的,成日就知道耍枪弄棍的。”乐琰却道,“乐琼不错了,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气息,我看他很好。”
乐琼嬉笑道,“谢谢姐姐。”终究是耐不住作陪,央着服侍的太监将他带到校场上玩耍,秦氏与乐琰又说了一时闲话,方才斟酌着道,“乐琼眼看着也大了,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快呢。倒是不求他去考功名正经做官,但我想着,也终究是不能让他庸碌一世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是怎么看的?”
乐琰顿时心知肚明:这是秦氏拐弯抹角地在提要求了。
这几年来,秦氏身为皇后娘家的当家人,可说是极其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十分坚定地站在了出嫁女夏乐琰的这边,是她一手为乐琰遏制住了夏二叔等人扯虎皮当大旗的敛财脚步,也是她管束住了蠢蠢欲动想要客串一把恶国丈的夏儒,在乐琰需要钱财时,秦氏也是从不吝啬的。当然乐琰对于夏家的要求也不能说是不合理,只是在这世道下,秦氏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出色的了。而她就算是再好,也有自己想要谋求的利益,在几年的尽心尽力后,秦氏终于把自己的要求摆上了台面:她所作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夏乐琼。
乐琰沉吟片刻,爽快地回答道,“乐琼是我的亲弟弟,他的终身,当然是包在我身上的。”秦氏脸色顿时一松,乐琰瞥了她一眼,也就笑问道,“可咱们家已经富贵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怕是也不需要弟弟出去吃苦受累,又是考科举又是做官的,吃力不讨好,继母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秦氏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淡淡地道,“那自然是了,做官,只是为了求富贵,咱们家富贵通天,现下求的并不是这个。只是乐琼他自有一番志向,我这个做娘的,倒也不想他只是坐吃山空,享受你带来的富贵。我想着,他是真心想要在武事上有一番作为的……”
秦氏的这个要求,可说是相当出人意表,乐琰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乐琼快消失在重重宫门后的小小背影,心中打起了鼓,当然乐琼想在武事上有所建树,也是她所乐见的,但秦氏身为乐琼的亲妈,会做这个要求,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继母,这上战场可不是儿戏呢。”她斟酌着道,“且先不说现在哪里有仗可打,武将可是实在不好当啊。若是为了乐琼好,依我看,倒不如让他去学医,也是门高贵手艺不说,又能接触到这社会的层层面面,将来如周定王般出了一本《救荒本草》的话,更是流芳百世的事,夏家面上也有光辉。”
“我何尝不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休说是我,连老爷都舍不得乐琼上阵带兵的。”秦氏无奈地道,“可这家伙,性子粗野不说,又是个不服管教的,我现下还管得动他,等我老了些,还有谁能约束他?闹得和几个老国舅一样,我倒不如不要这儿子,因此我想着,也不叫他到前线去,只是送到宣大杨一清那边,在他膝下学艺。”
乐琰心里早已活动了起来;若是乐琼也习练得一身好武艺,将来朱厚照去和小王子约会的时节正好让他跟在一边,又能保护姐夫的安全不说,小舅子就在一边跟着,你还好意思喝花酒?只是刀枪无眼,她与乐琼感情还算不错,还有些踌躇罢了,但秦氏说得好,她是乐琼的亲娘,都尚且是这个意思了,乐琰还能说什么?因此才考虑片刻,便断然道,“乐琼现下还小了些,等他过了十三岁生日,我亲自写信与杨总制说去。”若是不行,还有李东阳这个杨一清的师兄呢。
秦氏也露出了笑容,在她心里,自然不希望儿子成为一等只会赌钱嫖妓的纨绔,但夏家身为外戚,乐琼在文官上是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性子又好武不好文,若是能拜杨一清为师,将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都是远话了,先就能磨练性子,学到些兵书,岂不是好?唯一只是夏家乃是外戚,这事不先过一遍朱厚照,恐怕犯忌讳罢了。因此见乐琰答应得爽快,她便觉得几年来为乐琰作出的种种牺牲不算白费,到了关键时刻,继女与她总是能想到一路的。
“都说是严父慈母,咱们家可算是反过来了。”乐琰想起一事,也笑道,“继母就不说了,别看姐姐那温温文文的样子,对小虎是一点都不手软,才七岁就是鞭子、棍子在一边伺候着,逼他正正经经上私塾日日悬梁苦读。倒把姐夫心疼个不得了。”
“南家乃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家教自然是严厉的。”秦氏也点头道,“这才是南家百年大族的做派啊,夏家与南家一比,便是高下立判了。”
“夏家要成为百年望族,恐怕得着落在乐琼身上了。”乐琰开了句玩笑,秦氏笑个不住,一时两人又走到咸熙宫看过了小包子,乐琼也与朱厚照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乐琰见朱厚照身上尘土处处,忙上前拍打了好半晌,又让他洗过手脸,才叫朱厚照抱过小包子逗弄,乐琼也在一边伸指轻轻戳刺小包子的嫩脸颊,惹得小婴儿直乐。
张太后笑问乐琼道,“小伯爷,听闻你今日与皇上比试武艺?”朱厚照接口便道,“乐琼可不得了,小小年纪,一身的蛮力,我看以后定是个彪形大汉。小孩儿看了,都要怕哭的。”
乐琼此时年纪小,一张脸极为俊秀,与乐琰倒有三分的神似,又是细长身材,众人看了他,又看看也是瘦高个子的朱厚照,都笑起来,乐琼眨着大眼,凑过去在小包子脸上亲了一口,美滋滋地道,“我才不要呢,免得连我的小外甥看了我都想哭。”正说着,小包子已是皱着脸大哭起来,养娘忙抢到手上诱哄,众人又发一笑,秦氏便说起善静大师为小包子算命的事,道,“这孩子是二月二生日,可是龙抬头的大好日子呢,这一生平安大富大贵,是准跑不了的。”惹得张太后极为喜悦,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朱厚照与乐琰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又说了些吉祥的话儿,把张太后奉承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两人方才回到寝宫说话。
因乐琰产后三个月都不能与朱厚照同房,再加上两人心结未解,朱厚照照例是睡在南厢房的,到了晚间,待他出去了,芳华才过来为乐琰卸下钗环等物,因她做事细心谨慎,又不拿大,近日隐隐便是乐琰身边最得信重的人,因此乐琰与秦氏说话,并没有回避她,芳华见乐琰对镜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悄声问道,“方才便是个大好的话缝,娘娘却没插嘴,奴婢瞧着国丈夫人看了娘娘好几眼呢。”
乐琰失笑道,“你以为就你机灵,我就没瞧见不成?”她叹了口气,把鬓边的桃花拔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轻声道,“这事儿急不得,得排在我和皇上那场谈话之后。”
芳华便惊道,“奴婢还以为皇上与娘娘已是和好了呢?”她见一个多月,这对小夫妻都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倒是真心这么想的。
“和好?从来没吵翻,哪来的和好,他是在等我身子大好了,再来全面发难也说不准呢。”乐琰随口道,忽地就觉得有些不对,算了算日子,小包子都快两个月了,且乐琰的身子骨恢复得如何,朱厚照最是清楚——太医与张老大夫日日都向他回报呢,朱厚照为何还能沉得住气,不来主动挑起这场耽搁了好几个月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