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一惊,乐琰本来已经跨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跟着书香回到了后堂,老夫人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书香,难得地没有斥责她的不守规矩。书香伏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这才道,“老夫人,镇远侯府大小姐的夫婿成家,现下正派了花轿与吹打的来,要强行上门娶亲呢。镇远侯夫人买通了那个媒人,方才得了报信,原来,成家三公子已是病入膏肓,到了弥留之际了,成家便想着娶亲冲喜,眼下两家正在前门大街上打官司,镇远侯家不许成家上门,但成家雇了好多打手,挡也是挡不住的,年夫人便把顾大小姐送到了咱们家来,现下大夫人正在正堂与她说话,但该怎么办,还得请老夫人拿主意。”
书香虽然着急,但话还是说得很有分寸的,这事该怎么办,大夫人甄氏自然是不敢拿主意了。成家与镇远侯府,算得上是势力相当,否则也不敢强行上门娶亲。英国公府站在哪边,可是大有讲究的事,因为这件事镇远侯府并不能算得上完全占理,将来说道起来,张家万一背上了不好听的名声,却是有些得不偿失了。而成家与张家的关系也是十分亲密的,勉勉强强拉拉扯扯,也算得上是亲家,现在两个亲家闹了纷争,张家原本该不偏不倚,甄氏身为丽雪的母亲,为了避嫌,是决计不敢擅自做主收留顾纹贤的。
乐琰在一边听得都快呆了,这样的热闹,即使是她穿越了也有快十年,都不曾听说过。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对书香道,“是丽雪未来的小姑子,又是为了这个事情,当然是要收留下来的,快去请到萱瑞堂,把丽雪、青雪、玲雪都叫过来,好好的开解开解她。”
书香忙出去传话不说,老夫人瞧着乐琰,忽地叹了口气,乐琰不解道,“叔外婆,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我是在可怜她的命!”张老夫人没好气,“人和人的命,差得怎么就这么多啊。你的福分,若是分给你娘几分,她也不会去得那样凄凉了!”
乐琰便闭了嘴,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她,最大的受害者,除了顾纹贤之外也就是年永夏了。不过,也得看镇远侯夫人是怎么应对的再说,张老夫人却是因为她的事,被绑架到了顾纹贤这边,心里没好气,说上几句不好听的话,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多时,顾纹贤便进了萱瑞堂,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手绢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了,书香与甄氏一左一右,口中都说着劝说的话,但顾纹贤又哪里听得进去?乐琰见她只是哭,却不说话,心下就有三分颖悟了:这孩子不傻,她也不想嫁到成家去当寡妇呢。哭是哭了,但跟着甄氏与书香的步子却没有停。
老夫人年老成精,乐琰都看出来的,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微微叹了口气,让顾纹贤在椅子上坐了,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三个雪字辈的姑娘就踏进了门槛,个个都聚到了顾纹贤身边,玲雪已是随着顾纹贤抹起了眼泪,虽然丽雪才是那个要嫁到顾家去的人,但孙氏和镇远侯夫人交好,连带的顾纹贤与青雪玲雪也是常见面的,几个小姑娘心肠能硬到哪里去?看顾纹贤哭得这样伤心,个个也都是双目含悲。
到了这个时候,就看得出张老夫人的稳重了,她劝慰了顾纹贤几句,便不多说,只是派了人出去打探消息,一时间萱瑞堂内外流水价出入婆子媳妇,消息是一时变一个,有的说,成家人已经闯进了镇远侯府,有的说御林军已是出面分开了两家的仆从,有人说成家还被堵在前门大街上,没能进得了侯府,此时消息已经传开,上万百姓把前门大街堵得是水泄不通,全是看热闹的。顾纹贤的眼泪收了一点,又流了一点,手帕子哭湿了好几条。
孙氏此时也进了萱瑞堂,见了顾纹贤这个样子,便安慰道,“你娘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你嫁到成家去的,那个痨病鬼也想娶顾家的姑娘?哼,他是做梦,大姑娘尽管在我们家住下,不必担心。”
她这话虽然是出自好意,但依然极没水平,不管成家三公子有多少不是,现在他还是顾纹贤的未婚夫,被骂做痨病鬼,顾纹贤哪里会开心?就连青雪都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乐琰忙道,“从来好事,都是多磨的。唐僧取经,还要九九八十一难呢,这算得了什么?倒是顾姐姐哭了这么久,也该喝口水啊。”说着,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书香便端了茶喂顾纹贤喝了几口。
顾纹贤此时也渐渐地缓过来了,捂着嘴呜咽了几声,抽着鼻子忍住了眼泪,低沉沙哑地道,“多谢姐姐。”接过茶杯喝了两口,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丽雪身为快出嫁的女儿家,说话不需要那么注意避讳,更是直接地道。
“不论三公子如何,只看年伯母的做法,就知道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只管把心安在肚子里,凡事有我呢。”
她这话说出来,姐妹们偏头忍住了笑,孙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心要补救,便拍着大腿笑道,“大姑娘,你还没过门呢,这就摆起了嫂子的架子?”丽雪倒是脸红起来,顾纹贤嘴角,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顾家的媳妇便到了,上来冲张老夫人磕了头,言道成家人虽然没能冲进府里,但只怕事情还没完,为了稳妥,还想让顾纹贤在张家住上几日。张老夫人见她身后打着的大包裹,点了点头,赞叹道,“你们夫人,倒是个疼爱女儿的。我素日看着纹贤这个孩子就好,就让她跟着丽雪,姑嫂两个说说话吧!”
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丽雪马上就是顾家人,对纹贤自然是呵护备至。那顾家媳妇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丽雪忙叫墨香带着她到自己院子里去布置客房,又把乐琰拉到一边,低声道,“看纹贤那个样子,我倒是怕……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你也跟着我住几天,帮着劝劝她呀?”
她在百忙之中,还能想着为乐琰铺路,好意实在可感,乐琰望了张老夫人一眼,见她看着自己微微点头,便笑道,“好,我让婉玉回家说一声,带几件衣服过来。”
婉玉很快就回来了,此时姐妹们已经聚在了丽雪房中,都围着纹贤,不是在说笑话,就是在赏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又哭起来,但很显然,成效并不明显。想来也是,纹贤就算再洒脱,在这个攸关自身未来的紧张时刻,又哪里静得下心来?
婉玉进了门,先不敢大声说话,冲乐琰使了个眼色,乐琰知机走到廊下,她这才跟了过来,悄悄地道,“两家人都进宫了呢,成家扬言,定要把顾小姐娶进门,若是不成,日后顾小姐除非一辈子不嫁,否则,不论嫁了谁,成家人都是不依的。”
乐琰不禁紧皱起眉,不高兴地道,“这什么世道啊,还有理了他们?笑话,光是抢亲,就可以治他们的罪了!”
婉玉叹息道,“成家人这是要把顾小姐逼进绝境啊。”
眼下这件事闹成这样,虽然纹贤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她的名节,的确也受到了损害,要再说给好人家为原配,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古代礼教对女子的压迫,有时候真的让人心情灰暗。乐琰摇摇头叹息道,“就算一辈子不嫁,也好过去守寡。”说着,带着婉玉进了房间,过了一会,顾家果然是派人来报信,小侯爷顾仕隆本来在京郊大营,现在已经赶回京城,与成家人一起进了宫说理,镇远侯夫人也入宫找皇后哭诉去了。来人请顾纹贤千万放心,便又匆匆回了镇远侯府,据说镇远侯府现在门前聚集了上千人,那些成家带来的打手,已是被御林军锁了,但还有些看热闹的与漏网之鱼,都在镇远侯府周围伺机而动。
这成家也实在是过于嚣张了吧!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怕被镇远侯府打击报复?不说别的,镇远侯现在人还在江南镇守呢,乃是手握漕运的地方大员,在朝中能和他家争锋的,又有几家?
因青雪、玲雪与顾纹贤已是赶起了围棋,乐琰便冲丽雪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丽雪屋内,乐琰把婉玉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丽雪也是忧色满面,不断叹气。乐琰便问道,“这成家背后到底是谁,居然这样大胆?”
丽雪苦笑着叹了口气,低声道,“他们的靠山大着呢,这次进宫,结果如何,还是不好说的。毕竟已经行过纳吉,也多次在请期上有过争执,皇上怎么说,也都是可以的。”
“这事的是是非非,不是一目了然?谁这么大本事,能颠倒黑白,扭转乾坤?”乐琰吓了一跳,丽雪苦笑了声,黯然道。
“如果我说,成家身后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呢。”
乐琰立刻闭了嘴,王岳在司礼监经营多年,和镇远侯比,圣眷可说是只高不低。看来顾纹贤的命运,依然充满了未知数。
第二天早上,顾纹贤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从她眼底的青黑可以看出,这位大小姐昨晚并没有睡好。看来经过一夜的思索,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应对眼下的困局,吃过早饭,青雪玲雪便依依不舍地嘱咐了她好几句话,便也离开了上学去,丽雪与乐琰陪着顾纹贤坐了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昨天皇上只是下令,将成家带来的打手全都打了板子遣散回家,但对成、顾两家的婚事,却是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呆坐也是无趣,乐琰正想找点事情来做做时,顾纹贤已是苦笑着抬头,对两人道,“让姐妹们担心了,实话说,到了现在,我依然是飘飘忽忽,路都走不稳,只当自己是在梦里。”
丽雪与乐琰齐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丽雪便在顾纹贤身边坐了,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给我听听?”
说到婚事,这个年纪的姑娘家,谁不是红了一张脸?纹贤的脸却白了白,再度苦笑了下,慢悠悠地道,“他们就算是再凶狠霸道,总不能娶一个死人回家吧?事到如今,成家三公子是死是活,我都是不会再进成家一步了!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在家吃斋礼佛,也就是了。”
乐琰与丽雪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丽雪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放宽心吧,这官司就算是要打一年,两年,也终有打完的时候。陛下是圣明君主,必定是不会听小人挑唆的。”
“真不知道成家到底在想什么,现在两家反目成仇,他当王公公没有下台的那天吗?”乐琰也是十分不解成家为什么这么疯狂,要知道爵位是不会被随便剥夺的,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则不一样了,完全是人走茶凉的角色,现在这都弘治十八年了,满打满算王岳也就是再风光一年也就要回家养老了。成家后悔的日子有着呢。
“三公子是成家唯一的嫡出儿子,怕是看得重了些。”顾纹贤淡淡道,“成家主母耿夫人,我也见过几次的,是个精明厉害、心气极高的,想必,此事就是她的主意,无论如何,也是想把三公子的血脉传下去,这才出此下策吧。只是我顾家的女儿,就当真这么不值钱吗……”
乐琰以崭新的目光打量起了顾纹贤,就像是头一次见她似的,以前只觉得她不仗势欺人,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子,却不想,也有这样刚烈的一面,倒是叫人刮目相看起来。当下真心道,“你放心,这件事,错真的不在顾家,陛下是何等样人,一定会平安了事的。”
顾纹贤冲她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乐琰知道她此刻的彷徨,更多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事,将来还有谁愿意娶她,真是说不准的事,乐琰穿越以来遇见过的许多女孩中,纹贤的命,应当是最苦的一个。
“借妹妹的吉言,若是真的能平安度过这个风波,纹贤也就什么都不求了,若能青灯古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纹贤却时似乎已经放下了一切,又向丽雪歉然道,“也不知此事,会不会对哥哥的婚事有碍……”
“这说的是哪里话,笑话,就算是王岳,还能翻了天不成?纹贤,你别这样丧气,精神起来,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咱们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非得要活得开开心心!”丽雪却是看不惯纹贤的悲观,乐琰也在一旁道,“是啊,姐姐要放宽心才好。”
纹贤也笑了笑,她脸色本来就是有些偏黄,此时,更是仿佛涂了一层蜡,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乐琰心中不忍,也不顾未嫁女儿家的矜持,在纹贤另一侧紧紧挨着她坐下了,握住她的手,用推心置腹的语气道,“姐姐,别怪小妹交浅言深,这事定能平安了结,是不错的,可姐姐你的未来,的确也会因此大受影响。若是还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门后,也难免受人褒贬,却又是何苦?经过此事,姐姐想必也有些想法,妹妹看来,就算是小户人家,粗茶淡饭,却也比那虚的体面要强多了。姐姐说是不是呢?”
她这话虽然含蓄,丽雪却是听懂了里面的意思,美目异彩连闪,却是闭上了嘴,纹贤没想到乐琰说得这么透,一时却怔住了。婉玉望着她,眼中却全是艳羡之色,半日,书香进来笑道,“二姐,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