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儒对乐琰扮男装去上学的事倒是没说什么,反正乐琰去张家上学也是上,去端本宫上学也是上,就是不会在家上学,他也就随女人们去折腾了,不过,对乐琰来说比较不错的就是,夏儒带着扮成男孩子的她出了好几次门,有去酒楼吃饭的,也有到一些京城的名胜古迹去游览的。虽然说,这个年纪的大家小姐也是可以出门的,但是肯定没有男孩子出门来得方便,除了上厕所要注意一点之外,乐琰简直都快玩疯了。
杨慎是最后一个见到男乐琰的人,杨廷和对乐琰极是喜爱,看她扮了男装,连声说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叫杨慎出来认弟弟,还好杨夫人传出话来说他胡闹,不然,乐琰就多了个便宜哥哥了。饶是如此,杨慎也已经以大哥自居,笑着把乐琰的头摸了又摸,说她什么都好,就是脂粉气太重了点。
乐琰恼得给杨慎出了好几道数学难题,见杨慎面露苦思之色才又笑开了。因为翰林们之前就见过乐琰,是绝对瞒不过去的,所以,南雅带着乐琰一家家去拜访过,打了招呼请他们不要外传,就这样,乐琰开始了在端本宫读书的日子。
明朝对太子的教育,基本上是从三岁开始,到登基之前,都有不同的课程等着,除非太子真的资质愚钝到智商有问题,否则大明皇家教育系统是保证能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的,认字课程结束之后,太子就开始了基本的熟读经典,学习各种才艺的过程了,大到射猎,小到算学,都是课程中的一部分,当然了,估计最难的也就到高中数学的程度吧。微积分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可能还属于堪比天象的神秘学说。
而从他出阁读书开始,就好像从小学升入中学一样,教育的主题就转变了,如果说,之前的教育是让太子成为一个文化人,那么接下来的教育,就是致力于让太子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伴读在出阁读书后一律不用的原因,不管伴读出身再高贵,他也不用学这些的。
杨慎、张仑、乐琰有幸成为太子在基础教育时期的伴读,其实是非常幸运的,因为就好像东宫班底在太子登基后无一例外都会得到重用一样,你和太子是小时候的玩伴,这就做到了日后所有官员汲汲营营想要做到的一点:搞好和绝对上级的关系。而对杨慎来说,他又是这些幸运的人里最幸运的一个,张仑是不可能去考科举的,他和朱厚照更多的像是亲戚关系,而乐琰是个女孩子,她的奋斗目标肯定不是状元,估计是太子妃,将来应选之年,只要杨慎能考中解元,那会元、状元也就是囊中之物了。主考官只要不是傻的,那也都会选他做状元了。
但对杨慎来说,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杨廷和的前程是大家非常看好的,到他考试时,父亲估计也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又曾是太子的伴读,功名里的水分,多少是会被人掂量的,要在那之前得到与功名配称的认可,对杨慎是个考验。但从杨慎的表现来看,他对自己也是信心满满。
在端本宫读书的日子,基本上都是波澜不惊的,课程从早上八点半左右开始,一路不停说到午饭时间,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是午睡时间,午睡后说到下午五点,大家各自回家。每五天休息一天,四时八节都有放假,算起来,大概也算是周休两天了。
不要以为这样算是很轻松,实际上,因为朱厚照的惊人天分,大臣们屡屡向皇帝提出,可以让太子出阁读书了,他只要专注起来,集中力和学习速度非常惊人,而为了迁就太子,翰林们讲课的速度都相当快,对乐琰来说,她不事先预习是非常吃力的,杨慎和张仑也都在课后有念书,但乐琰却知道,朱厚照课后从来都不学习,就只是在玩,他就是有这份能耐!
虽然在这样高速的学习里,三人都感觉到了朱厚照的可怕,但对翰林们来说,他们也是一群相当可怕的小孩子,除了最跟不上的张仑之外,杨慎,不管老师说得多快,问题多刁,都能一一化解,从容不迫,这份天资之外,最难得的是他的刻苦,放假时很少出外游戏,都是在家把老师讲授的课本知识融会贯通;夏二姐,除了接受这边的课程,每两旬,休假时还要去沈琼莲那里上课,一上就是一天,据说沈学士已经和外廷翰林们卯上了,翰林们讲得急,她出的功课也极为繁多,回家要应付两边的功课,放假时,还要学习女红,就这样,功课她也从没有拉下过,据说每晚也就只学到二更就睡了。其实就连张仑都也已经是非常聪明了,只是,人比人,比死人啊。
朱厚照似乎也非常喜欢这样的学习氛围,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对手在追赶着他,却总也追不上,令他飘飘然之余也不敢懈怠了,和之前比,学习态度端正得简直是判若两人。上午的经讲听得认真就不说了,下午的杂学也是十分的专注,朱佑樘都已经夸了他好几次了。小太子课余还是最喜欢和乐琰下象棋,有时候张皇后便索性留他们在宫里过夜,几个人说说笑笑,也令宫中多了一丝生气。
朱佑樘就多次说,“这个夏阿琰,简直就像是我的第二个儿子一般。”说着,手里还摸着乐琰的头顶,每当此时,总是因为乐琰和朱厚照淘气起来,又打坏了什么东西。
其实对这件事,乐琰是很冤枉的,她是知道端本宫摆设的价值的,平时哪里敢搞坏什么东西,无奈朱厚照锦衣玉食惯了,不把东西当东西的习惯特别可恶,兴奋起来,不是把身上挂着的玉佩摔着了,就是又怎么怎么了。受罚却总是两个人一起受,令她颇觉委屈,还好张皇后总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也因此,当朱厚照好几次在数学啊,诗词啊,背诵上被羞辱了之后,他总会力邀乐琰玩一场珍珠球啊,蹴鞠啊什么的,找回羞辱乐琰的快感,两个人成天吵吵闹闹比这比那的,总让杨慎和张仑很是为难。
不过,进入端本宫另外一个福利就是,她可以到处去玩了。
朱佑樘极为重视对儿子的教育,他希望朱厚照不要因为养在深宫,便成为了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大概每过一两个月,他总会让翰林们带着太子到各处走动,一方面也是让太子看看世情,另一方面,也让他接触一下这个社会,不至于到时候对下头人的手段迷惑了眼睛。身为伴读,这个时候自然也是一起出去的了。因为身边都是锦衣卫保护,所以有时他们甚至自己出去——反正,朱厚照身边总是有二十多个各色护卫的,就算发生什么冲突,也有他们当人肉盾。
乐琰从没想过,自己穿越后居然还能逛街,她实在是盼着这个机会太久了,秦氏与乐瑜对此都极为羡慕,她们就算是要采购东西,顶多也只能叫牙婆、脂粉娘子到家里来,或者派男仆去联系店铺什么的。哪里有乐琰的福气?
这次出门,又是只有四个人,因为京中的各色名胜都去过了,大家正不知道去哪里好,乐琰便提议去逛街。朱厚照听到逛街两个字,头都痛了起来,忙不迭道,“不行!不要!不去!不听!”
他说得有趣,杨慎与张仑都是一笑,乐琰却不惊惶,微微一笑,大有得色地道,“太——少爷,我和你昨晚打的赌,你难道忘了吗?”
昨晚,乐琰是留宿在宫中的,自然又是连番大战,朱厚照的象棋已经完胜了乐琰,但围棋却还处在不断被虐的学习阶段,乐琰赢了一个晚上,最后朱厚照也沮丧起来,叫着要乐琰教他,乐琰便借机和他谈判起了学费问题。朱厚照想到这个,可爱的小脸一垮,唉声叹气道,“唉,愿赌服输!好吧,那就去逛街吧。”
杨慎抿唇道,“小表弟,你此番就错了,我们是四个人,就算少爷愿赌服输,愿意和你去逛街,我和表弟却未必愿意,是不是?”
张仑见朱厚照大喜的样子,不禁轻笑道,“是是,我听表哥的。”他们日常经常在外行走,都是互称表兄弟,反正一表三千里。有时候叫朱厚照少爷,有时候也随便称呼。
乐琰不禁气得鼓起了嘴,不悦道,“你们怎么这样,”见杨慎欲言又止,知道自己露出了女儿态,便耸肩道,“算啦,那表哥你说去哪吧。哼,你笑得很开心么,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哪里笑得开心了。”朱厚照不禁有些生气,粗声道,“难怪你叫那名字呢,果然眼神不好使!”
这几个月来,小孩子们很快都熟稔了起来,但朱厚照还是第一次拿乐琰的名字开玩笑。正好触到了乐琰的心事,不知怎么,她眼圈一下就红了,跺了跺脚,转头不理朱厚照,哑声对杨慎道,“大表哥,我有些不舒服,我要早些回家了。”
杨慎看了看面露不自在的朱厚照,又看了看红了眼圈的乐琰,不知怎么地,忽然有点想笑,张仑在一边温言道,“表弟,少爷也不是有心说你的,你别和他计较不就完事了。”
朱厚照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这几个月来,端本宫的人谁不知道,夏二姐是他最要好的小玩伴,两个人平时,嘴也绊着,追来追去打来打去,也追过了打过了,伤人的话也不知说了多少。什么“你这样的水准也配叫才女?”这样的话,乐琰听了都有几车了,有时候输得厉害起来,说得更难听的都有,但乐琰从来也没有生气过,就算有,不过佯怒,今日却红了眼圈,心下早就着了慌,害怕乐琰从此不理他了。但他这一生,哪里向人赔过不是?就算有心要说几句,张仑和杨慎在一边,却也说不出口,急得脸不知不觉间就涨红了。看乐琰依然偏着头,鼻子一抽一抽地忍着眼泪,就冲杨慎使眼色,叫他说几句话。
杨慎是什么人?明朝三大才子诶,虽然现在还是个测试版的,但也没漏气,眉头一皱,就道,“好啦,小表弟,那就送你回家。”因为几个人才下了马车,便转身示意乐琰进了马车,道,“少爷,你稍等等,我和张表弟去去就来。”说着,拉着张仑一下就溜得人影也不见了。
乐琰进了马车,心里也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和一个小鬼计较什么,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娘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还真就是这个用意。但是,想到自己的尊严问题,她也决定不去道歉,顶多改天上课时和朱厚照和好也就是了。今天早点回家,正好把女红练一练。说起来,她也是很适应这种充实到有点疲惫的日子,要每天让她闲着,她也会主动去找事情做。
正这么想着,忽然车帘子一掀,朱厚照钻了进来,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乐琰心里还没好气,沉了脸把头转到一边,朱厚照也不理她,低低地道,“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乐琰原本还不十分委屈的,朱厚照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地,忽然觉得很是委屈,眼泪走珠儿似的滚下脸颊,穿越以来受过的苦,一下都涌了上来,抽着鼻子把脸埋进膝盖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朱厚照一下慌了手脚,连忙放下两边的帘子,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怪怪的,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索性长叹一声,学着父亲母亲的样子,拍了拍乐琰的头。只觉得她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仍然是哭得厉害,却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无心话了,想来她虽然每日笑嘻嘻的,但自小没了娘,心中也有许多苦楚。
想到这里,不禁怜意大起,觉得自己才几岁就被封为太子,父亲母亲极是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原本就不该与乐琰这个苦命人计较生气,平时也该多让着她一些。朱厚照正这么想着,却感觉乐琰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从手腕中抽出帕子擦了脸,这才抬起头,抽答答地道,“你要是敢和别人说,说,说我哭了——”
“哎,我和谁说去。”朱厚照好气又好笑,忙保证道,“绝不说,便是锦衣卫,我也叫他们不要和父亲母亲说,好了吧?”
乐琰这才点了点头,终究是十分不好意思,偷眼看了朱厚照一眼,见小男孩十分关切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心,不觉心中一暖,便把前事揭过,微笑道,“好啦,今儿是我不好,本来想要你替我临几张字儿的,如今我自己临了,也就是了。”
朱厚照不禁失笑,又着急道,“你这一哭,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孩子了,唉唉,这可怎么办。”乐琰按了按眼皮,果然浮肿,便遗憾道,“那我还真的只能回家了,下回再一起出来玩吧。”
朱厚照满是不情愿地应了,掀开窗帘吩咐道,“送小少爷回张家。”说着,本来想拍拍乐琰的肩膀安慰安慰的,手放到半空又停了下来,在心中暗想,“她是个女孩子呀。”低头看了看她,只见乐琰眼睛红红的,就像只小兔子,倒是满可爱的,便付诸一笑,下车去了。
乐琰忽地掀开门帘,探出头对他说了声谢谢,这才叫车夫开车,朱厚照站在当地,望着车马去了,这才瞥了刘瑾一眼,冷声道,“你都听到了?”
“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刘瑾也是个机灵人,朱厚照面色稍霁,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对着空气说。
“这件事要是传到父亲母亲那里,哼,你们就别来见我了。”
杨慎和张仑就站在对面街道上说话,见车子走了,杨慎走来道,“小表弟气性真大,少爷,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朱厚照道,“我哪里会和她认真生气,我还要人陪我下棋呢。”说着,又换上笑脸,和杨慎、张仑谈笑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