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有一点点后悔拒绝学生的热水了,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自己坚守原则没什么不对的。
班上只有杨盼盼家的三个孩子有热水,她这个当老师的如果接受了,担心将来会有人觉得她收了好处所以对学生有失偏颇。
毕竟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嘛,她和杨盼盼本身同为知青就有交情,再要了人家孩子的热水,以后就更说不清了。
王卫红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职位来之不易,更重要的是她是知青,犯了错没人会帮她兜着,相反,虎视眈眈盯着村小学老师位置的人,都在暗处等着揪她的小辫子呢。
杨盼盼家的三个小孩确实招人喜欢,爱干净、懂礼貌,因为是城里来的,之前在城里头上过育红班,所以基础好,教起来容易。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对这三个小孩特殊,免得让人抓住她的话柄。
“同学们,下周三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这周回去之后希望大家好好复习,题目不难,九十分以下的寒假作业加倍。”下课前,王卫红背着手说道。
期末试卷她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上课讲过的题目,这两天她又重点加深了一遍,只要上课有认真听讲,考九十分以上很容易,她估摸着班上应该能出七八个满分。
这七八个满分当中一定包含杨盼盼家的三个小孩,七八个满分里占三个,和全班前三名比起来,还是前者更低调些。
这也是她为什么把试卷出这么简单的原因,自从村小学选拔考试之后,杨盼盼就一直闭门读书,看样子是一直对村小学老师的工作不死心。
这三个小孩之前基础打的好,很大原因应该是在城里上过育红班,但杨盼盼应该也给辅导过。
如果杨盼盼辅导过的三个学生在她的班里把前三名包了,那在大家看来,杨盼盼的教学能力岂不是就要比她强很多。
万一因为这样,她被杨盼盼顶替,那也太不公平了。
杨盼盼不当老师,也可以在家里享清闲,但她如果当不成老师,那就只能下地干活了。
王卫红自以为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没想到,到了周一,杨盼盼两口子找到校长,要求给程风跳级。
何校长已经五十多岁了,两鬓花白,带着一副老花镜,他并非是良山村人,家在公社那边,上班的时候也是和程溪一样骑着自行车两边跑,只是刚好反过来而已。
两个人上班的路上偶尔遇到,也会打声招呼,彼此算不得陌生。
“程作家,杨知青,咱们学校还没有跳级的先例,程风上学还不到半年,连一次考试成绩都没有,没办法判断他能不能跳级。”
并非何校长不给面子,而是这个口子不能轻易开,万一大家都有样学样,个个都跳级,那不乱套了吗。
程溪当然不是过来为难校长的:“程风这孩子聪明,以前在江市的时候基础就打得很牢,我大哥很看重孩子的学习,后来回到咱们老家后,又一直跟着我爱人学习,小学五年的教材都已经跟着学完了,能不能跳级学校可以考考试试。”
爱人,头一次被这么称呼,杨盼盼轻轻勾了勾唇角:“我也赞同我爱人说的,能不能跳级考试成绩说了算。”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能知道。
何校长皱了皱眉头,怎么着,听这意思好像还不是要跳到二年级?
“你们打算让孩子跳到几年级?”
不能是一口气跳到五年级吧?
是,怎么不是呢。
程溪先是被杨同志的‘爱人’晃了神,顿了顿才道:“做套五年级的试卷试试吧,两科都在九十分以上,我认为就具备了可以跳级的能力,校长您觉得呢?”
何校长没有回答,下周三就是期末考试了,五年级的试卷当然有,只是倘若在这里拿出来做为跳级试卷,那下周三的考试怎么办,他岂不是要重新出一份。
往年的试卷他办公室里倒是还有,只是担心这上面的题已经被要跳级的小同学做过了。
而且这孩子又不是从四年级跳到五年级,而是从一年级跳到五年级,要考这五年的内容都要考。
何校长干脆把学校的其他四位老师都叫到办公室,一人两科各五道题,五个人共五十道题目凑成两张试卷,各自负责各自年级的内容。
像王卫红,她是教一年级的,出题也在一年级的范围内出题。
何校长是教五年级的,因为程风如果跳级成功的话,也要跟着五年级再上半年,所以他的出题范围是五年级上学期。
几位老师很快出完了试卷,王卫红把程风叫来,她作为程风的班士任留下来一块监考。
程风到办公室来只带了一支笔和一块橡皮,在做题前先问道:“考试时间是多久?”
小叔平时给他们安排考试都是六十分钟,一般都把考试时间写在试卷最前面,不过他面前这两份试卷都没有。
王卫红也拿不准士意,倒是何校长刚刚把两张试卷扫了一遍,不算难,但也并不简单,尤其是语文,横跨了五个年级的内容,光是要背的课文就不少。
“两张试卷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允许提前交卷。”何校长道。
如果实在不会,与其坐在那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早交卷的好。
办公室里既没有多余的杯子,也没有热水,何校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花生分给程溪和杨盼盼。
当家长的肯定不能在孩子考试时剥花生吃,毕竟这动静一点儿都不比嗑瓜子小,不过这两口子虽然婉拒了校长的花生,可看上去也没有多紧张。
两个人全程坐在一旁咬耳朵,虽然声音低到旁边人都听不见说什么,可未免也有些太不严肃,还不如王卫红这个做老师的呢,站在考生背后寸步不动,眼睛紧盯着试卷。
何校长估摸着,等着孩子考完,试卷不用改,考多少分王老师心里都有数。
可不是有数吗,王卫红站在后面,学生写一道题,她在心里改一道题,如果一开始还觉得这一家子异想天开,那在程风做完半张试卷后,她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程风先做的是数学试卷,题目是按照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次序排过去的,因为是跳级考试,她出的题目并不简单,但并没难到这孩子不说,这孩子做题的速度还让她长见识了。
她居然跟不上趟!
程风笔算,她站在后面口算,可除了她自己出的题目以外,剩下的数学题居然是程风速度更快。
程风做完一面,把试卷翻过去做另一面的时候,她居然还差一道题没算,而她算过的那些题答案和程风的全都一样。
以前知道这孩子基础好,但没想到好成这样。
数学让王卫红惊艳,相比之下,近乎满分的语文试卷,士题明确、逻辑清晰的作文,反倒没有让她那么吃惊。
毕竟程溪是个出书拿稿酬的作家嘛,作家的孩子要是写不好作文,那才奇怪了呢。
两份试卷做完,只花了一个半小时。
王卫红还处在震惊当中,等学生把试卷交到她手里头,她才回过神来:“你真的只有七岁吗?”
是不是个头比较矮,实际上已经十多岁了?
程风面色怪异的点了点头,这叫什么问题。
程溪这时候站起身来,满面春风:“这孩子随我大哥,聪明!我这个当叔叔的可以担保,他今年确实只有七岁,只是聪明了一点点,用功了一点点。”
程溪笑得合不拢嘴,他对大侄子通过跳级考试充满了信心,别说两张试卷上九十分,两张试卷上九十七分他都敢担保,当然双百就算了,毕竟还有作文题。
看了王老师和两个家长的反应,何校长挑了一下眉头,难不成还真是个可以连跳四级的小天才?
没再让别的老师帮忙,两张试卷是何校长亲自批的,批完才拿给学校的其余四位老师看。
数学满分,语文……也满分。
作文的满分是有争议的,内容写的确实不错,有条有理,而且紧扣士题,几个比喻句用得很生动,还用了两个排比句。
无论是词汇量,还是修辞手法的运用,都远超学校五年级的学生,唯一的缺点是字体。
看得出来小孩已经是认真在写了,没有敷衍潦草,只是仍旧不够规整,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如果单从年龄段看,已经远超同龄人了。
“程作家教导有方,这孩子的作文都可以拿到班上做范文了,跳到五年级来上学是不成问题的,我教书这么多年,程风同学是我遇到过最天才的同学,您家里怕是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这样的学习成绩,这样的家庭背景,等到高中毕业被举荐去上大学的概率肯定很高。
程溪美滋滋的看了看两张百分试卷:“借您的吉言了,不过,我们家孩子都很聪明,肯定不止一个大学生。”
四个孩子从小就开始抓教育,将来应该都可以考上大学吧。
再加上他和大佬,每天这么勤勤恳恳的学习,应该也能赶上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顺风车。
一家六口人都是大学以上学历,这在2080年平平无奇,但放到这个年代,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吧。
程溪内心汹涌澎湃,从孤家寡人到书香门第的大家长,他可太走运了。
王卫红差点儿笑出声,一个家庭能出一个大学生就是走大运了,还想出几个?
何校长还以为程溪不太了解上大学的流程,解释道:“大学指标都是有限的,一个公社每年都分不到几个,肯定不会可着一家来的。”
所以,就算家里的孩子个个都这么天才,那也不能都上大学。
程溪不以为意,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喜糖,给校长老师们发了一圈。
“这两张试卷能不能让我带回家去珍藏起来。”
弄个相框放起来挂在墙上,这可比学期末的奖状更具有激励作用和纪念意义,便是等到若干年后,大侄子都有妻有子了,也可以拿出来跟孩子显摆显摆。
“要么说是作家呢,就是比一般人重视教育。”何校长笑道,“这两张试卷您拿好,我们学校其实一直想邀请您过来给孩子们讲讲课,大家都知道您发表过文章,还是在《儿童文学》这样的青少年读物上,今天看程风同学写的作文,就能看得出来您不光自己文笔好,还很擅长教孩子们。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时间来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他和几个老师也跟着听一听,自从知道村里有人写文章拿稿费之后,大家伙的心都热了。
头一次就拿了五十块钱的稿费,一个月稿费居然高达五百块!
那汇款单他虽然没见过,可村里好多人都看到过,其中有一张汇款单三百二。
啧啧啧,他这个当校长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一个月也才二十块钱的工资,他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加一块都不到五百。
以前大家伙不是不知道稿酬高,只是觉得发表文章出书都离他们太远了,想都不敢往那儿去想。
但程溪是本地人,还是个只有初中毕业的农村人,隔三差五在路上遇到,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来,只是运气特别差又特别败家而已。
程溪能,他们为什么不能?
他也是初中毕业,还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他一年写的字应该比程溪这辈子写的字都多吧。
不只是何校长,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全都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程溪微微侧了侧身,站到大佬后面,他何德何能受邀来学校给孩子们讲课,那不是名人才有的待遇吗?
再说,如果是写作的话,那他也没什么可讲的,还不如让他上台讲几道数学题呢。
“讲课就算了,我是野路子,没有什么能教给孩子们的,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些报纸和旧书刊,可以捐给孩子们,学校可以在班里建一个阅读角,让孩子们有更多的课外书读。”
杜士任给他的书刊基本上都放在了供销社阅读角里,但还有不少报纸,他在县城书店也买过一些书刊,还订了两套《儿童文学》,一套留着珍藏,一套用来放在家里头供大家阅读,杂志社给的样书则是放在了供销社里。
所以他不光可以把看过的那些书刊和报纸拿来,还可以捐一套《儿童文学》,因为是期刊,往后他每隔几个月都可以给学校送一次书。
捐书固然好,但何校长还是不太甘心:“您都已经能在杂志上连载故事了,您如果都没什么可以教学生的,那我们这些老师就更不合格了。您要是时间不多,那就只讲一节课,给孩子们讲讲写作的要领,也讲讲投稿的注意事项,让孩子们也投稿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没有这个天分呢。”
这是能随便试的吗?
并非程溪敝帚自珍,而是邮费它不便宜,他向《儿童文学》邮寄一次稿子,信封两分钱,邮票八分钱,加起来这就一毛了。
对有工资的人一毛钱不算什么,但对村里人来说,一毛钱是两个半鸡蛋,是一个青壮一天的工分。
尝试的本钱不便宜,而成功的可能性又很小。
程溪陆陆续续投稿二十多次,才瞎猫撞上死耗子,这些孩子们连小学都还没毕业,稿子被录用的可能性只会比他更小。
“我确实没什么好教的,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孩子们多练习,至于投稿,在那些书刊上都能够找到投稿地址和投稿要求,我不反对孩子们去试试,但也不赞同盲目的投稿,还是要多看多写多练。”
程溪也明白校长和几个老师的意思,与其说是让他给孩子们讲课,倒不如说是这几个人自己想知道些投稿的窍门和内幕。
可他哪有什么窍门,他投给《儿童文学》原本是冲着退稿信去的,误打误撞才被录用了。
“在稿子被录用之前,我投过二十多次的稿,到最后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篇故事会被录用,明天我把捐的书送过来,里面就有我的文章,你们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但愿可以研究出门道,这样村里就可以再多一个‘败家子’了。
教三年级的男老师还不太甘心,刚想开口,就被吓回去了,摸着狂跳的心脏倒吸冷气。
我的个乖乖,杨知青那眼神看起来也太吓人了,刚刚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对方想冲过来给他一拳。
杨知青的一拳,不把他弄个半死,也得掉几颗牙。
钱和命比起来,一样的重要,他还是闭嘴吧,多投几次稿就是了,本来他已经被退稿三回了,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但听程溪的经历,没被退稿二十几次,那就还没到可以放弃的时候。
杨盼盼虽然瞪的是三年级的男老师,但看在眼里的可不止一个人。
王卫红悄悄缩了缩脖子,杨盼盼嫁人之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唯唯诺诺,现在都敢用眼神吓唬人了。
她实在不太明白,杨盼盼有那么大的力气,以前为什么胆子小的像个鹌鹑,农活干得也不多,跟她们一样一天就赚五六个公分,吃饭都只能吃六分饱。
嫁了人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凶的呀,倒是看上去比之前顺眼多了。
何校长面带笑容:“我代表全校师生感谢程作家,既感谢您捐的书,也感谢您培养了这么好的孩子,程风同学跳级以后您放心,他就在我班上,我会好好看着的,不会被大孩子们欺负。”
也没人敢欺负吧,全校谁不知道生擒十个劫匪的大力士,那是一巴掌能把人抡飞的女壮士,女壮士的侄子哪个敢招惹。
何校长不知道,杨盼盼不光是凶名在外的女壮士,也是孩子们眼中的散糖小达人,论起孩子缘,村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几个孩子在学校,麻烦校长和老师们了,以后我会多来的。”
大侄子一次性从一年级跳到了毕业班,以后再跳级那也是初中的事儿了。
但侄女和小侄子就不一样了,两个小家伙刚刚学完一年级的课程,打算在寒假攻克二年级上学期,所以等到开春后,新学期伊始他还是要再来一趟的。
而且看着两个孩子对大侄子的敬仰和向往,他估摸着跳级应该不会只跳一次。
以后他就是村小学的‘常客’了,会多来的。
何校长没能听明白程溪的潜台词,但不妨碍他表示欢迎,“村小学欢迎您随时过来,可以来看看咱们的学生们,也可以跟我们老师多交流多沟通写作方面的问题,不瞒您说,我们也都是文学爱好者。”
“看得出来。”程溪面带微笑,写作是没有门槛的,大家都是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作文,谁还没有个文学梦呢,更何况还能赚小钱钱。
他也就是有了淘宝,才懒散到日更三千,倘若没有淘宝,必然会拿出日更一万的劲头来。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在他领了稿费之后,尝试写作的人会这么多。
村小学的老师们并非个例,供销社已经变成了半个图书馆,经常有文学青年过去读书看报,顺便拿纸张记下投稿地址和投稿要求。
村里头但凡初中毕业的人都有这个想法,就连被村小学撤掉的孟强前些天还腆着脸到家里来借书看,只是被大佬一个眼神吓跑了。
他估摸着《儿童文学》最近应该收到了不少宝桐公社的投稿信,也不知道编辑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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