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重吧。”奚雀珂从苏野身上下来,睇他一眼,以如此一句话打破她所认为有些尴尬的气氛。
苏野轻笑一声,也不答。那双狭长的眼里眼神很浅淡,此时带着些玩味,漫不经心地从上扫过来。
“我走了。”奚雀珂说。
但还没走出几步,听他在身后说:“不怕被老师记名?”
她脚步一滞,回头,微微歪着脸看他:“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苏野又不说话了,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个地方吧,课间再回去。”
晟铭查晚自习出勤并不严,部分同学甚至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去打篮球或泡图书馆。只是晟铭对表面工作要求很高,不允许课间有人在走廊或校区内随意走动。
奚雀珂抿了抿唇,视线里只剩下一个孤高的背影。
想了想,她还是跟上去了。
这是苏野第一次带她去天文楼。
天文楼在学校极其不起眼的后山上,偌大一座建筑还算气派,使用率却不高。有几间教室,更多的是会议室,供社团组织活动用。
苏野带她去了顶层的天文观测室。
奚雀珂一进门就有些怔愣,其整个穹顶为半圆,360度星空布景,星团与星云在周身运转,如同被真正的宇宙所环绕。
“看星星吗?”
奚雀珂闻声看向苏野,他正站在一台天文望远镜旁边。
她于是走过去,微微俯下身,站在其侧端对着镜头往里看。他却拍拍她肩膀,把她叫起来,一边帮她调试,一边告诉她:“这是折射式,观测没有色差,但得先调一下。”
“……噢。”奚雀珂也不懂,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小孩。
“好了。”他起身。
奚雀珂于是重新站过去、俯下身,马尾的长发垂落于面颊旁。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隐隐激动地轻声说:“真的看到星星了,一个星球……”
“没了。”
苏野别着手,始终在一旁看她,露出笑意。
但她看不见,听他似是带着嘲弄地说:“因为地球在自转。”
“……我知道。”
“你看星星其实都在不停地跑。”
奚雀珂撇嘴:“别像跟小孩似地跟我说话。”又不熟。
苏野轻笑一声。
最后看累了,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满脑子还是刚才观测到的星云。
深黑色的极远处,是一片包裹众生、壮阔又浩瀚的灿烂。其实苏野说的也不错,动人的小星球永远在不知疲惫地奔跑着,像深沉大海里无数欢快的、闪闪发光的小生命体……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发了会儿呆,心里又有了鲜活的情绪,奚雀珂问苏野几点了,才知道第二节晚自习已然过半。
一时有些气结——原来这里听不见铃声。
苏野却压根不在乎,慢慢从她一米外的位置处起身,站到操控台前,整座观测室的穹顶景象随着他的操控而变幻,最后定格在一颗深蓝色的大星球上。
整座星球都是海洋,景象徐徐转动,他们好像一起在水面上漂浮。黑不见底的宇宙万籁俱寂,只有耳边轻轻的水声,像沉潜在海底。
奚雀珂托着脸,看光年外的另一颗苍白色星球渐渐从视线中消失,听苏野说:“这是gj1214b,表面四分之三都被深海覆盖。”
她这会儿没顶嘴嘲他——“你懂的真多”。
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也挺好。
大课间离开天文楼,奚雀珂呼出口气,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快慰。
回到教学楼,从前门进班级,她在经过佟媛和冉淳座位时于心里轻哂。
即使是课间,两位也在埋头写作业,察觉到她进来却装作浑然不觉。不知道是真认为她没事,还是认为是她故意要翘晚自习——她之前从来没翘过的。
但想了想,奚雀珂又觉得算了,且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竟奢求起同学的关心来。
回到位置上,她没顾作业,先拿起手机给安宣发去条消息:[劝你早点去教室把桌椅给收拾好吧,不然第二天老师检查到,你也不好解释什么。]
那副场景,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被逼无奈、要从里面逃出来。而安宣得意洋洋地告诉她——钥匙只有她那有。她自恃形象高洁,不怕自己控诉她的恶行,也会装无辜狡辩,但如果有确凿证据在,还是会有些影响。
安宣没回,奚雀珂补充:[麻烦把我没贴完的座号也贴好吧。如果我们班任务出错,我又这么晚回来,两位班长或许会对发生的事有所怀疑,你说是不是?]
两位可是亲眼见到她们最崇拜的学姐去亲自锁门的。
不得不说,安宣时时刻刻为了防止她截图费尽心机,先装模作样地回了句:[你发错人了吧?]
尔后才说出她真正想说的——[奚雀珂,你别自作聪明。]
就算被截出去,在外人眼里也是另一番意思。
奚雀珂没理,关了页面,认真复习起来。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空气中像流动着纯净的水。奚雀珂背着包,随浩浩荡荡的高三学子赶赴考场,从始至终没听说实验楼出任何差错,就知道昨天安宣嘴硬归嘴硬,还是心虚地照她说的去做了。
不禁抿唇一笑。
可欠着钱的拮据日子还是那么难熬。
周末的时候,奚雀珂把网店模特的任务完成了。是个私人很小众轻奢的牌子,据说聘有一个固定外籍模特,只是那个模特临时有事,老板娘才不得不“向外求援”。
尽管如此,她对奚雀珂感到十分惊艳,多次打听她的状况。
虽然机会难得,奚雀珂有胆觅私活,却没胆找两份固定工作,以“女大学生赚个外快”的说法搪塞过去,还给自己编了个法律专业,言外之意就是——自己不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
老板娘才悻悻然打消了念头,但依旧不断称赞她外表惊为天人,气质不输自己那个专业的外籍模特。
因为牌子极其小众,奚雀珂也不担心会掀起什么水花来,被公司捏住这个把柄。
但她没想到,自己没翻车,公司却先翻车了。
几日后,她在朋友圈看到一名同事发动态,拍了张公司大门紧锁的照片,配文——[老板跑路了???]
又在评论补充:[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另一名同事回复她:[宝贝群里说。]
奚雀珂也云里雾里,于是回到消息界面去看群。只见一群人果然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她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是公司出事了,这段时间先不活动,也别声张,避几天风头再说。]一最有名望的前辈说。
一众人于是更加沸腾了,非要问出个一二三来。
就在奚雀珂继续下拉、也想一探究竟时,静音的手机忽然蹦出个来电显示。
看了一会儿,自习课上只能选择挂断,她在微信上找到那个熟悉的联系人,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并表示抱歉。
对方却说:[其实你是川洋公司的模特,对吧?]
沉默中,对方就当她默认:[对不起,虽然很看好你,但这次车展我们不能聘用你了,你再找其他活动吧。]
轻轻呼出口气,奚雀珂回复:[知道了,谢谢告知。]
不是因为她揽私活被发现,而是因为——她是川洋公司,也就是彭东海那公司里的模特。
真的出事了。
再次回到大群界面,已经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情。那位最有名望的前辈耐不住软磨硬泡,和大家交代出实情:[没发现有几个人今天一直没动静么?不知道谁举报了咱公司有暗娼,那几个同事已经被抓走了。这事干系重大,我觉得可能是上面惹到了什么人,所以嘴巴都紧点,走漏了风声可别找到我头上来!!]
[知道了知道了,绝对不跟任何人说!再说,说出去对我们名声也不好啊!]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立即附和。
同时惊讶不已:[我去,咱们公司不是正经公司么?什么时候混进鸡了?]
[老板不是可厉害了吗?这都没查出来?这么久相安无事,还是说一直压着……]
[嘘,别说了。]
……
这事若发生在一个月前,奚雀珂可能还会和她们一样吃惊又新奇,像朵天真无邪的小白花。
但现在,她只是摩挲着手机,沉思着,看那一众人在群里叽里呱啦地继续讨论——
[那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吧?公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感觉老板他在北城还是有点关系的吧?]
[只要老板不是跑路就行,咱合约还签着呢,我在北城还要过活的啊t_t]
……
她也要过活啊。
她的生活已经快撑不住了,何谈什么走得更高更远。
无形的黑暗就那么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同时附加一个“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诅咒。
她的生活,是彭东海回来、公司好起来就能有一星半点好转的吗?
周五早上,奚雀珂的桌面上多了一份文件,以纸袋精心盛装着。
早上只喝了一袋奶的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饿花了眼。
在位置上坐下,那份文件就确确实实地摆在面前。封口处,以隽秀有力的字迹写着个小小的“雀”字,使得她无法怀疑是周围什么人放错了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纸袋,满腹狐疑地取出一摞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a4纸。
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是星火娱乐的艺人合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