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下雪了。
就在岁华满头乌发尽数雪白的那一瞬间。
大雪纷纷扬扬,将这万丈悬崖之下所有的一切掩盖,那些散落的绿裙碎片亦再也看不见痕迹。
与此同时,三十三天之下,燃香点炉的一间小小书房内,妄渡仙君只觉得心头一阵颤痛,而后喉中一腥,溅出一口鲜血,落在他面前的画卷之上。
画上绿裙卷发的少女站在桂花树下言笑晏晏,但血色却晕染在她色泽浅淡清新的裙摆上,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
画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妄渡愣了半响,俯身去拾,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却没了力气一般,怎么都拾不起那一只小小的画笔。
无数的记忆席卷在他的脑海之中,妄渡看到了凡间那个叫乌山的地方升起的圆圆的月,看到了月下笑眼清澈的少女和压抑着心动的少年。
看到了阴森可怖的皇陵之中,少女假装崴了脚,嘴上可怜兮兮却狡黠的眨着眼睛,于是在侍从们的惊呼中,嘴硬心软的少年便蹲下身,将她背到背上,皇陵里昏暗的烛光将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看到了张布满鲜艳喜庆的红色的寝殿内,少女卷卷的长发盘成一个规整的小发髻,她咬唇低着头,年轻的帝王将自己连着几夜熬夜绣好的盖头悄悄递给她,上面的龙与凤交印缠绵,只因他的小皇后说自己从小便不爱女工。
妄渡的手用力按在心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曾经被强行抽走抛弃的爱意在这一刻疯狂蔓延,如带刺的藤蔓一般将心脏狠狠包裹,再吸取鲜血,开出了一朵痛苦的花。
正如岁华曾经认为他剥离了心魔,便可以剥离一切爱意,但现下那些尘封六十六年的爱再度卷土重来,甚至比六十六年前更加汹涌,让他这个被抛弃的一部分隔着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胸腔中被撕碎一样的剧痛。
妄渡哈哈大笑起来,他在嘲笑岁华,可笑着笑着,他自己的眼却渗出了泪。
书房外,听到动静的精灵们不安地互相对视。
突然有人发现:“快看!圣山上的魔息散了!”
又有人疑惑道:“可圣山却在下雪,明明现在不是冬天啊。”
精灵们齐齐望着圣山的方向,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圣山的雪就好像有人在哭一样呢?”
……
天河之下,忘川流淌的鬼界。
忘川河上千年万年都游荡着数不尽的魂魄,他们面目茫然,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却突然,一道清越的凤鸣声响彻,鬼差匆忙看过去,却被一片朦胧暖红的雾气遮挡,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力量在涌动,汇聚。
鬼差吓得双腿瑟瑟起来,这可是鬼界,哪来这样强的仙力。
难道是天界打过来了?
他连忙转身向鬼君的宫殿跑去,但他却没有看到,忘川上那片朦胧红雾渐渐散去,显现出一把光华流转的凤尾样的箜篌。
一道道纯白的灵光投入凤尾箜篌之中,而后凤尾箜篌便迅速消失在忘川河上。
鬼差好容易在逃到鬼君殿前,却发现同僚们皆垂着头不敢做声,鬼差正欲悄悄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鬼君那仿佛从从地狱里传出来的阴森声音——
“岁华,你该死!”
鬼差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连方才要禀报什么都忘记了。
随兰若苍白的面上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他的周身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鬼气,将大殿的玄冰高柱震出一道道碎痕。
“宋晚,我要这些人,都去地狱殉你。”
……
澜玥匆匆来到银台宫外,正欲进去,却被泽生拦下了。
泽生如今已经全然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身穿一袭青袍,斜飞上挑的眼中一片漠然,他已比澜玥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圆墩墩的小团子了,就这样看着澜玥,竟让澜玥感到了一丝……压迫感。
澜玥回过神来,面上带上了一丝恼怒之色,她道:“泽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寻师父,你凭什么拦住我?”
泽生的眼中露出讥嘲之色,道:“帝君不在银台宫,太子妃娘娘神通广大手眼无边,难道会不知道帝君在何处吗?”
澜玥深吸一口气道:“泽生,我从来都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一般,你为何要这样与我说话。”
泽生抱着手臂,冷冷道:“小仙可不敢当太子妃的师弟,我已说过了,帝君今日不在银台宫,太子妃还是请回吧。”
澜玥袖中的手攥了攥,而后转身离去。
泽生的声音突然在澜玥身后响起:“二殿下的死,是你下的令吧?”
澜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她勉强冷静下来,道:“此事与我无关,泽生,你不要血口喷人,污蔑太子妃是什么样的罪名,不用我告诉你吧!”
泽生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澜玥闻言,忍不住回头,便看到泽生面上竟露出一个笑,但他眼底却是凛冽的寒意,而后泽生缓缓张口,道:“师姐,你且等着吧。”
心中一颤,澜玥快步离开银台宫,但泽生的目光却好像一直还粘在她的背后一般,让澜玥感觉格外难受。
仙娥悄然上前,澜玥沉着脸问道:“师父还在圣山吗?”
仙娥小心翼翼看了看澜玥的神色,而后细声细语道:“回太子妃的话,帝君……的确还在圣山。”
闻言,澜玥的手骤然捏紧,仙娥被澜玥这般难看的神色吓了一跳,都说太子妃娘娘是个性子极其温软的仙子,可她在太子妃身边侍候这些天了,却只觉得太子妃喜怒无常,尤其是……在关于岁华帝君的事情上。
澜玥看到仙娥面上露出的惶惶之色,勉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挥手让仙娥下去了。澜玥也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脾气越发难以控制,她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师父……
起初在得知那个凡人死在魔眼之上时,澜玥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妖界截杀那日,她在看到那凡人身上骤然亮起凤尾箜篌的神光时,她有多害怕啊,朱雀哥哥说得对,凤凰天性克魔,她却入了魔,甚至现下连召唤真身都有些勉强起来,更别提压制魔眼了。
好在,这个凡人死了,带着所有的秘密一同死在魔眼之上。魔眼与天珠的灵力那样暴虐,她不可能会活下来,甚至就连魂魄都会在那灵力碰撞之中灰飞烟灭。
就连师父也没有找到那个凡人的一缕残魂,这便证明了澜玥的猜想。
澜玥本是庆幸的,可直到她看到师父竟为那凡人白了头!
强烈的愤恨便一瞬间涌上澜玥的心头。
又一个仙娥走上前来,低声询问澜玥摆驾何处。
澜玥闭了闭眼,道:“去圣山,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师父。”
远远的,澜玥便看到圣山之上的天空风雪交加,但圣山之外却是温暖如春,于是那雪便好像是谁在哭喊一般,那样的悲戚。
圣山悬崖下的魔眼被天珠封印,太虚镜寂寞地悬在悬崖上空,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澜玥抿了抿唇,在仙娥们的惊呼阻拦下,跃下那道悬崖,而后澜玥便看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道怎样的身影呢?
身形依旧如玉山一般修长俊美,雪白的衣袍依旧冷若终年不化的冰雪,但他却惶然地像一个孩子一样,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束发的玉冠也不见了,在那茫茫的一片雪地之中寻找着什么。
这是她的师父,是天界的帝君啊!
师父怎么能这样,就只为了一个凡人呢!
澜玥奔上前去,拉住师父的衣袖,正欲说些什么,却猛地被岁华甩开,澜玥便不受控制地大声道:“师父!她已经死了!”
岁华的身影猛地一僵,而后他骤然回头看向澜玥,澜玥竟被岁华那又冷又怒的一眼钉在原地,师父……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而后岁华道:“她没有死。”
“她怎么会死呢?”
澜玥愣在原地许久,圣山的雪是这样冷,冷得她浑身都在颤抖,她再抬起眼,便看到师父在那一片冰冷的雪地中找到了一块破碎的骨头,那样肮脏的东西,师父面上却涌上了一丝澜玥从未见过的喜悦之色,就像得到了稀世珍宝一般,他的手慢慢将那块骨头收起来,澜玥听到师父的声音似乎是带着一丝颤抖,说道:“晚晚……晚晚。”
那只是一块不知是谁的骨头而已啊。
澜玥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雪簌簌落在岁华的肩头,他从来便冷淡的面容上竟是悄然滑下了一粒雪一样的东西,砸在雪地里,化开了一小片雪花。
好像是回应一般,澜玥怀中的琥珀坠子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澜玥这才回过神来,手慌张地捂住那块散发出光芒的琥珀坠子,脚步踉跄着跑开了。
而在南海万里归墟之下的魔界,却出现了一把破碎的箜篌,箜篌之上隐隐闪烁着两只小小的光团。
箜篌静静的躺在那片毫无人烟的荒地,两只小光团明明灭灭,直到一只靴子不小心踩在了箜篌的凤尾纹路之上。
“这是……”
那人有些迟疑,“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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