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心中只有帝后娘娘允诺的小点心,哪还有空关心后面走着的如游魂般的澜玥。
青岚乃是天界二殿下,身份高贵,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与泽生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离去,一时竟无人关心澜玥那一颗坠坠然的心。
澜玥抬起手,掌心上那块琥珀坠子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哪怕是此刻澜玥站在阳光下,琥珀的光芒也丝毫没有逊色,澜玥愣愣地看着那块琥珀。
无论是第多少次看,澜玥都会为这美丽感到目眩神迷,澜玥的目光渐渐痴了。
泽生想到帝后娘娘平日里最喜欢用银台宫偏殿院子里长着的果树上的果子做点心,一双眼睛转了转,便带着澜玥往那偏殿走去。
“澜玥师姐,看,这棵树上的果子可甜啦!”
澜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琥珀坠子收好,发现泽生并没有注意到琥珀坠子,心下松了一口气,而后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棵参天巨树之下,抬起头,便看到这树灵光湛湛,无数光点自树上缓缓飘落,碧绿的叶间还隐约可见色泽诱人的红色果子。
而环视四周,院中花木葱郁,不远处又有飞瀑冷泉,竟是自成一景。
澜玥不由得展开眉眼,笑道:“这里好漂亮啊。”
泽生骄傲的挺起小胸膛,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们帝君特意为帝后娘娘用九天息壤做的院子呢!”
澜玥闻言,一怔。
“这是师父特意为……师母搭建的院子吗?”
泽生笑嘻嘻跑到那棵巨大的果树之下,道:“是呀,这些花草果树是帝后娘娘亲手栽种的,帝后娘娘时常会用这果子做点心给我们吃,澜玥师姐,你可有口服啦!”
不知为何,自从泽生说,这院子是师父为师母建造的之后,澜玥再看这院中胜景,便突然觉得此处景色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还不如太虚境呢。
澜玥心想。
至少在太虚境中,师父陪伴她的时间最长了。
澜玥想起她在太虚境中度过的十几年,太虚境荒无人烟,只有师父是她天地中唯一的亮色。她一直在努力做一个乖巧的女孩,无论是太虚境中的寂寞,还是以魂力压制魔眼的艰难,她都毫无怨言,就是为了让师父多看自己一眼。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澜玥的快乐从这个仙姿飘然的帝君能看她一眼,渐渐变成了要是能日日看到这个帝君就好了。
澜玥也时常因为这些分心劳神,甚至在压制魔眼时,心思却落在了帝君身上,以至于遭了魔眼反噬。
也就是这次反噬,师父提出了收她为徒。
澜玥想起师父与她签下师徒契约时,那骤然照亮了师父那无双面容的契约灵光,和透过灵光,师父看向她似乎带着温柔的眼睛,唇角便忍不住勾了勾。
似乎……师父看着师母,也没有这样的温柔。
她在师父心中,还是与师母不同的吧。
泽生已是对着树上的果子口水直下三千尺了,却半天没有听到澜玥的声音,回头一看,便看到澜玥面容羞红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泽生便连忙拉了澜玥过来,道:“澜玥师姐,我们洗洗手去摘果子吧。”
澜玥回神,对上泽生期待的目光,突然想到什么,面上羞红更甚。
“我,我仙术浅薄,如今还不会御风而行,怕是摘不到果子了。”
澜玥细声细气,十分心虚道。
澜玥自小便只运用魂力,于仙道术法一看便觉着头疼,平时就偷懒不爱学,不想却还有用得上这些仙术的一日。
泽生道:“哎呀,正好,帝后娘娘平日里便是踩着梯子摘果子的,澜玥师姐也可以用梯子呀。”
泽生小手一指,澜玥便看到了院中的角落里放着一架梯子,正好这梯子边,便有挂着累累果实的一根枝条舒展,一时也是心动不已,便挽起衣袖要去攀爬。
泽生高兴地拍手道:“好哦好哦!澜玥师姐真厉害!”
澜玥小心翼翼爬到顶上,却被院外的风光吸引了目光。
银台宫坐落于天界极北的雪山之间,从银台宫便可俯瞰整个天界,云雾渺渺之间,远处天宫巍峨华美,九天星斗若隐若现,还隐隐可见或是驾云腾雾或是座下珍兽来来往往的仙人。
澜玥自小长在太虚境,又怎见过这样的景色,一时竟是有些失神,泽生见澜玥一动不动,连忙也御风带着自己圆圆的身躯飞到澜玥身边,而后恍然大悟道:“澜玥师姐,天界是不是很美呀。”
澜玥点头,道:“太美啦!”
突然看到那天宫旁,似乎有一个格外不同的建筑,便指着那处道:“那个尖尖的是什么地方啊?”
泽生一看,道:“那里是琉璃塔。”
澜玥托着腮,心想那琉璃塔似乎与别处都不一样,心中一时十分好奇,于是问道:“琉璃塔?师父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琉璃塔玩玩呀。”
谁知泽生闻言,面色变了变,而后连忙摆手道:“澜玥师姐,琉璃塔可不是玩的地方呢,那是上古神君陨落后的真身化成的,诛邪镇恶,犯了错的仙人或是被俘虏的妖魔被关进琉璃塔后,再放出来都是死的死疯的疯,可吓人了。”
澜玥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这么恐怖,那我再也不说去琉璃塔玩这样的话了。”吐了吐舌头,像模像样对着泽生一拱手,“多谢泽生师弟提醒我,若是说出去给师父丢脸就不好啦。”
泽生绷着小脸对澜玥回礼,点点头,心中却是更喜欢这个随和活泼的师姐了,于是便笑嘻嘻招呼澜玥摘果子,澜玥到底心思浅,一会便将方才种种抛在脑后,很快便笑笑闹闹地与泽生一起忙活起来了。
……
银台宫,晚晚的寝殿中,却是一片静谧。
晚晚与岁华面对面而坐,却突然想起他们二人似乎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相处过了。
岁华平日里很少待在银台宫,晚晚也听说过,魔眼异动之事,魔眼之事关乎天界未来,岁华身为天界的帝君,自然操心的多。
晚晚很体谅岁华的忙碌,于是便会替岁华将银台宫打理地井井有条,在晚晚来之前,这银台宫空有一副华丽的宫室,实则内里冷寂的很,除却岁华经常修炼的净室,银台宫到处都是少有人迹的模样。
而那时银台宫中唯一的童子泽生也是日日风餐露宿,晚晚第一次见到泽生时,泽生还头朝下埋在土里,被晚晚挖出来时还嚷嚷着想吃东西——泽生的本体正是一支万年人参。
晚晚在银台宫住了十多年,才让银台宫有了今日这般温馨又富有生活气息的模样——不再是一处冷冰冰的宫殿了。
晚晚见岁华不知为何,自青岚他们离开后便沉默了下来,她想等今早结魂草一事岁华对她的解释,又想与岁华说起她晕倒前的那阵诡异疼痛,又想说她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和梦中出现的那个叫秦错的人,只是梦的结尾实在是令晚晚难以启齿。
终于,晚晚在沉默了一会后,主动开口问道:“岁华,你新收的弟子……”
岁华想起澜玥,眉目中的冷竟似乎是淡了一瞬,而后道:“澜玥身世可怜,无父无母,如今即是本尊弟子,你便在银台宫为她安排一个住所罢。”
晚晚应了一声,问道:“澜玥无父无母,这是为何?”
岁华便道:“十五年前魔眼封印再次松动,澜玥的魂魄便由魔眼中诞生,她乃是孤魂一缕,自然无父无母。”
魔眼之中诞生的魂魄,倒是有些奇了。
虽说晚晚是个凡人,但她素来喜欢看书,来到天界这些年,她往天界藏书之地琅嬛福地走了许多遭,也翻越过不少天界典籍,知晓如今天界正是危难之时,这危难正是来自魔眼,所以才会有岁华这般的上古神君下凡历劫,以期渡劫圆满,神力大增,解天界之危。
而天界这魔眼之危,要从数万年前的天魔大战说起。
天界与魔界自古以来便水火不容,万年前虽然小战不断,但勉强还能维持表面和平,直到天界神族凤凰一族的公主死于魔族之手,凤凰一族震怒,凤凰族的族长率族人于天魔两界交界之处的罂川对魔族宣战。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战会以凤凰一族大胜为终点,毕竟凤凰乃是上古神兽,灵力高强,又天性克魔。
可不知为何,在罂川战场上,凤凰一族突然一夜之间尽数陨落,从前的泱泱大族骤然灰飞烟灭。
这便激起了天界的愤怒,这一战也从凤凰与魔族之战,升级成了天魔大战。
天魔两界激战数百年,无数仙君上神于这一战陨落,天界元气大伤,甚至当时的天帝也于战场身受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天界不得不请高居银台宫,向来不问世事的岁华帝君出关。
岁华帝君乃是上古天神,大道已成,无情无欲,神力无边,他直接以魔界土壤配以天下至火炼就了一颗天珠,一举将魔界封印于南海归墟之下。
本以为从此之后,世上便再无魔界,谁知天界不过安然了不到一万年,天界圣山的深渊处却出现了一个充满魔气的漩涡,漩涡酷似一只血色的眼珠,而这漩涡之下魔息万千,竟是魔界的气息。
魔眼出,天界仙神算得千年之内魔界必破魔眼卷土重来。于是天界举各路仙神之力将魔眼封印,而后新任的天帝再次请帝君出关,帝君便身入凡尘历劫,欲历劫成功后将魔眼彻底摧毁。
但却因着出现了一个晚晚,帝君的凡身七情动,命盘乱。
于是岁华帝君历劫失败了。
十五年前,正是岁华历劫结束,晚晚被带上天界的那年,那时她的魂魄浑浑噩噩被人提上天界,说是要审她坏了帝君历劫之罪。
那时晚晚尚不知随渡之便是帝君,而岁华历劫失败后闭关稳固神本,不见踪影。
晚晚骤然从凡间被带到天界,受了好一番苦,魂魄都险些散去,最后审她之人也慌了,于是连忙将她的魂魄塞进九重天上的一颗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之中,这才勉强保住了晚晚的魂魄不散。
岁华以为晚晚对澜玥好奇,难得多说了几句,道:“但澜玥却不是普通的游魂,她魂力特殊,可抑制魔眼气息。于是天帝便以太虚境为托将澜玥置于其中,悬于魔眼之上。”
晚晚想到澜玥瘦弱的身躯,一时很是惊讶,魔眼之下皆是穷凶极恶的魔族欲破截而出向天界复仇,而魔眼之上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少女以自身魂力为天界压制魔眼。
晚晚真心实意道:“澜玥为天界做了这么多,我们作为澜玥的师父师母,需得好生待她。”
岁华颔首。
一时殿中又沉寂了下来。
晚晚本想在询问了澜玥的事之后再与岁华提起自己的事,但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沉闷起来。
从前她与随渡之在一起时,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却不知有一日随渡之魂归正位,成为岁华帝君后,她竟也会与他相顾无言。
想到随渡之,晚晚便忆起今日早晨她做的一桌子菜,那本是为随渡之生辰所做的,她从前答应过随渡之,要年年与他一道共度生辰。
可岁华却好似忘记了这件事。
而今早岁华又说出结魂草如何如何那般的话,晚晚本就打算要好好与岁华说清楚这些事的。
因为在晚晚看来,她与岁华如今是天地见证的夫妻,夫妻本是一体,若是相处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便更是要说明白,以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落了嫌隙。
但晚晚又不想直接质问岁华,于是便斟酌着,道:“我今日本是想为你庆祝生辰的。”
岁华一双冷目看向晚晚,晚晚便继续道:“你忘记了吗?你在凡间的时候……”
晚晚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肩上一痛,是岁华的手握在晚晚单薄的肩头,他的一双眼中情绪沉沉,就那样看着晚晚,那双眼离晚晚越来越近,带着许多晚晚看不懂的情绪,而岁华那带着一丝清冷雪莲芬芳的气息,逐渐与晚晚的呼吸交融。
这本是极为亲近的距离,但不知为何,晚晚竟在这一瞬间,有一丝恐惧。
晚晚便忍不住退后了一点,岁华似是感觉到了晚晚的情绪,便猛地松开晚晚的肩。
晚晚忍不住道:“岁华……”
岁华骤然站起身,一袭白袍如流水一般从晚晚的眼前流走,晚晚便只能看到岁华一个孤高的背影。
晚晚此刻思绪混乱极了,只怔怔地看着岁华。
岁华的声音晦暗难辨,“结魂草,你记得日日服用。”
晚晚应了,而后便听到岁华声音冷淡,又带着一丝厌恶道:“日后,你不必再去行那庖厨之事。”
晚晚的眼睛睁大了。
她以为岁华已成了七情陨灭的神仙,性情清冷,却不想会在今日从他口中听到这般带着明显的,厌恶情绪的话。
岁华……是在厌恶些什么呢?
是厌恶她做的饭菜?还是……?
晚晚一时竟不敢深想下去,她看向岁华,这个仿佛是冰雪化成的帝君,这个曾经是随渡之的帝君,现在看起来却十分无情。
不……不会的。
晚晚想起从前与随渡之的点点滴滴,努力安慰自己,他们这么相爱,无论是随渡之,还是岁华,又怎可能会对她无情。
晚晚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却在此时,外面隐隐传来通报之声——
“天帝、天后到。”
岁华便走出寝殿,只留了一句,道:“你好生休息罢。”
寝殿的门关上了,只留下晚晚一人坐在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