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父母还都活着时,黛玉的身子就不怎么好。但那时父母待她为掌上明珠,只要有一点病痛,就满城找大夫来给她医治,她的父亲还四处托人找些奇药来给她补身子。
后来母亲不在了,黛玉来了贾府,老太太待她也很好,但到底不如亲生父母,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根本就想不到。她的身子弱,也只是吃原来在扬州临时吃的人参养荣丸,生病时不太严重的话也很少请大夫,只是按照上次的方子煎药。
待她十一二岁的年纪,林如海也因病去世,贾府大姑娘受封贤德妃后,黛玉在贾府更是寸步难行。有时外祖母赏她一两燕窝,也被下人说个不住,更遑论生病时有人去给请大夫了。只有万万扛不住时,紫鹃去求了老太太,才会有太医来为她诊治。
就这样黛玉的身子从未好全过,日常生病更是拖的一年不如一年。慢慢大了后,许是身子发育好了,生病的频率也不再那么频繁了。嫁到沈府的大半年里,她的睡眠很好、心情也不错,以至于这么长时间再也没生过病,就连最难熬的秋分时节,也再与沈世喻的相伴中平稳度过了。
可这几日黛玉的心里愁肠百结,步摇丢了的愧疚,沈世喻待她的冷淡,她自己的委屈,都一块在她的身子上爆发了。
病情来势汹汹,黛玉半夜里莫名开始发烧,当时沈世喻并不在卧房里睡觉,是以并没有人知道。直到第二日早上,紫鹃和雪雁来伺候黛玉起床洗漱时,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烧的滚烫。
饶是见惯了黛玉生病的紫鹃,也被这几乎会灼伤人的温度吓到了,她让雪雁先给黛玉用温水擦身子,自己立时要去凝晖堂求江氏请大夫。
可紫鹃还没来的及远离床边,就被突然醒来的黛玉一把抓住了。黛玉的力气陡然大的吓人,饶是身体康健的紫鹃,被她抓住一时也挣脱不得。
“好姐姐,别去求人找大夫了。你们都知道的,我和沈公子是假成亲,这些日子添得麻烦够多了,沈公子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我们怎好再给人家家里添麻烦,我这病我自己知道,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事,熬熬也就过去了。”
黛玉这样说,紫鹃自是不信,前两年在贾府时她轻信了黛玉的话,不去求老太太请太医,导致黛玉病重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后来紫鹃悔的肠子都青了,决定以后黛玉生病时再不听她的话。
见紫娟不同意,黛玉只抓着她的手不放,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费口舌了,紫鹃心里急又不敢不顾黛玉的意愿,贸然行事惹急了她。
只好慢慢劝解:“姑娘,大公子是个不错的人,您嫁过来这大半年,大公子待您的好我们这些丫头看在眼里。我和雪雁私底下还偷偷说过,大公子当初说假成亲肯定是想先将姑娘骗到手,不然如何解释他行为言语中的情意。大公子这样待姑娘,您也就别多想了,紫鹃去找夫人请大夫了。”说完也再不顾黛玉的反对,挣脱了被拽着的胳膊出去了。
“情意,或许有吧,可现在肯定没有了。”见紫娟挣脱自己出去了,黛玉苦笑一声,这几日的沈世喻,让她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对她有情。
忙着拿帕子给黛玉擦身子的雪雁,起先并不知道自家姑娘这几日为何如此哀愁,已经快赶上当初在贾府的地步了,如今黛玉这样一念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小孩似的心性,并不去想深层原因,这会只知道姑娘生病都是那沈世喻的错!
紫鹃出了静恒阁,直直就往凝晖堂而去,到了后将自己的诉求告知江氏的丫头后,才得知江氏今日不在府中。江氏不在就没法拿帖子去请大夫,紫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丫头见她着急,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二夫人处请求帮忙。
可这主意还不如不出,二房的夫人、公子以及儿媳妇的,一向对静恒阁的人看不顺眼,这次肯不肯帮忙也是个未知数,紫鹃却不敢再耽误自家姑娘的病情了。
她没想到好办法,正站在凝晖堂外面愁着呢,沈世喻却从外面的小径上走了过去。“大公子不是去当值了么,缘何还在府里?”紫娟看到沈世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旁边凝晖堂的丫头还以为紫鹃是在问她,便说到:“大公子今日休沐,你们院子的人竟不知道?”
听了这话,紫鹃当即便明白了,大公子和姑娘肯定吵架了。不然公子怎么不和往常一样,凡是休沐就待在院子里,或者带黛玉出去参加文会,而姑娘怎么会闹着别扭、作践自己的身子。只是眼下姑娘的病最重要,他们之间的别扭可以容后再谈。
看沈世喻在小径上快没了影子,紫鹃赶紧辞别凝晖堂的丫头,去追赶沈世喻了。
“大公子!大公子!等一等,慢些走”。
沈世喻正独自往沈府后花园走去。最近他之所以早出晚归的,就是想减少与黛玉相处的时间,好理清自己的思绪,回到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沈世喻。
今日休沐,他不想待在静恒阁,也没有出府与好友一叙的兴趣,便想着去花园散散心。哪知还没走到,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沈世喻转身一看,发现是黛玉的那个叫紫鹃的丫头。
那紫鹃跑的气喘吁吁,面上焦急的表情也不容忽视。沈世喻下意识的就要上前询问,可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她自己过来。
“公子,我家姑娘病得厉害,夫人也不在,没人给请大夫,请公子救救我们家姑娘吧。”说完这一番话,紫鹃的眼里已满是泪意。
这一句话犹如雷电,对着沈世喻劈了个正着,他才想起黛玉是个体弱多病的。只是她嫁到沈府后,就再没生过病,致使沈世喻都忘了她有一副多愁多病身。
沈世喻急忙回了静恒阁,到书房拿了自己的名帖给了松墨,让他和紫鹃一起去好友石景山府上,使八抬大轿将叶思景叶大夫请来。还交代他二人无论那叶大夫说了什么,都要顺着他来,万不可与他顶嘴。
那位叶思景大夫医术高超能枯骨生肉,只是年轻时一心钻研医术,不理凡俗之事,到老来孤身一人、无家可归。石景山前几年经常外出经商,随商队倒卖香料时,在西北大漠救了差点被渴死的叶思景。那叶大夫知恩图报,又无归处,便随着石景山的商队走南闯北,这几年石景山不再外出,叶大夫也就驻扎在石府,给石家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症。
只是一般医术高超的大夫,大多都脾气古怪,那叶思景也不外如是。除了石家人之外,要他看病的人需得看眼缘,合他心意的人才会诊治。沈世喻还是因和石景山是好友,经他引见才识得的叶大夫,慢慢熟悉起来后,也能请他看看诊了。
看松墨他们领命而去后,沈世喻这才松下心神回了他与黛玉的卧房。在门口遇到出来换水的雪雁时,还被小丫头瞪了几眼。沈世喻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可当务之急是去看看黛玉的情况,因此并不与她计较。
进了里间,就看见双目紧闭的黛玉,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再细细看一遍,沈世喻只觉她的身形好似比前几日更加单薄,洗去了胭脂水粉的面容非常苍白,使得稍微有点红润的嘴唇在脸上都很显突兀。她就静静的躺在那儿,像一枝被风雨浇灌了的蔷薇花,越发的美丽而又脆弱。
这一幕景象,让沈世喻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捏在了手里,无法再跳动了。那个锦心绣肠、敏感多思、爱说爱笑、有咏絮之才的女子,自己不过忍着不注意几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不清是悔还是怎样,只觉得这几天的自己真是该死。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要和一个小姑娘较真,只知道在乎自己付出的那丁点的感情,一点都不像是君子所为。
这时一只拧了水的毛巾,正要被放在黛玉的额头上,沈世喻条件反射似的将那毛巾,接到了自己手上。雪雁看惹得自家姑娘生病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不仅不思悔改,还阻拦自己给姑娘降温。
她气都不打一出来,直接张口就道:“沈大公子,劳烦让让,虽然我们姑娘并不是真正的沈家少夫人,可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请沈公子给我们姑娘一条活路,让小婢给姑娘冷敷一下,好降一降温度。”
这种危急关头,雪雁冷嘲热讽与他,沈世喻自然也不会理会。只说了一句“我来”,就上手拿毛巾亲自帮黛玉敷在额头降温了。
看沈世喻这样做,雪雁只站在一边撇了撇嘴,并没阻拦。毕竟她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把人家惹恼。况且她能看得出来,自家姑娘对这位沈大公子可不一般,不然怎么会又开始生病了呢。
两人一主一仆就这样,一坐一站地待在黛玉的床边,一个不断的换毛巾换帕子,一个站在旁边不时开口指导。这会子静恒阁的卧房里,只能听见微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是半个时辰,门外才响起来嘈杂的声音。只听松墨在外叫到:“公子,叶大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