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薛道衡在世时,与嘉弥的舅父高俭是忘年之交,情谊深厚,两家也刚好是邻居。
杨广继位后,一些大臣跟着去了洛阳,隔壁的薛家宅子便一直空着。
去年薛道衡自尽于狱中,薛收带着妹妹薛婉茹回了长安居住。
方才他和妹妹在院中乘凉,妹妹看到这边高叔父家的桃子忽然想吃,薛收觉得天色已晚,不想为几颗桃子惊动高家的人,索性自己爬上来摘。
没想到的是,嘉弥居然住在这儿。
院墙那边的薛婉茹也听到了声音,狐疑着踮脚探着脖子问“阿兄,是嘉弥吗?她来长安了?”
薛收对着妹妹点了点头,又看向嘉弥“要不要来我家坐会儿?”
这边有桃树,爬上去很适合翻墙,薛收知道嘉弥的伸手,这对她而言很容易。
不过嘉弥摇了摇头“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吧,我和阿兄一起去看你们。”
见她情绪不佳,又想到长孙将军亡故的事,薛收大概想到了洛阳可能发生的事情,便没强求“也好,明日再说话也是一样,你早点休息。”
回到自己家里,薛婉茹急切地拉着薛收“阿兄,真的是嘉弥啊,她怎么来高叔父家了?”
薛收目色中也隐隐担忧“他们与长孙安业不合已久,如今长孙将军没了,岂会不闹起来?”
他说着,叹了口气,“明日见了无忌,问问便知。”
——
在长安与薛收和薛婉茹重逢,对嘉弥而言无疑算得上一件高兴事,次日一早便告诉了长孙无忌,打算早膳后兄妹二人去薛家拜访。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去,薛收和薛婉茹却亲自来向高伊问安了。
高伊看到他们兄妹在这儿,也很高兴“当初你们一声不响的离开洛阳,如今能在长安遇到,看你们二人好好的,也让人放心。”
薛收恭谨颔首“劳夫人记挂,我们兄妹一切安好,夫人也要节哀。”
高伊温婉笑笑,因身子不适,略坐了坐便回房休息,让无忌和嘉弥招呼他们兄妹两个。
长孙无忌心事沉积太久,看到薛收也仿佛有了发泄对象,拉他去自己院里,有说不完的话。
薛婉茹则是和高迎蕴和嘉弥一起说话解闷儿。
捻指便是数日,因为无忌和嘉弥的到来,薛家兄妹来高府的次数也多了,关系很是密切,嘉弥的心情似乎也在渐渐变好。
至于李世民的消息,她来长安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听到过。
后来她旁敲侧击去问长孙无忌,才知道圣上西巡河右,他跟着唐国公一起去了,并不在长安。
“嘉弥怎么了,有心事?”长安城大街上,婉茹挽着她的胳膊与她并肩,见她闷闷不乐,关切地问道。
自从住在高府,婉茹再没见嘉弥如先前那般活泼爱笑了,平日里沉默寡言,性子娴静不少,怪惹人心疼的,有时候想着出言安慰几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嘉弥回神,摇摇头“也没什么。”
婉茹往前看了看,忽而指着道“好像新开了一家衣铺,咱们进去看看吧。”
说罢,又跟后面牵着马的长孙无忌和薛收打招呼“阿兄,无忌哥哥,我和嘉弥去衣铺,你们不如在附近转转?”
薛收点头示意她们俩过去,又看向长孙无忌“嘉弥变化很大。”
她以前恣意活泼,灼灼桃花目里泛着光,灵动慧黠,又很爱笑,像颗小太阳。
现在眼神里什么也没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现在马都不爱骑了,安安静静的,琴棋书画倒是练得很用心。可能,那些会让她想起父亲吧。”
“也别太过担忧。”薛收拍拍他的肩,“我父亲出事后,婉茹也这样,失了魂似的,如今不也好起来了?”
薛婉茹拉着嘉弥进了衣铺,瞧着里面款式新颖的裙衫,对嘉弥道“没想到这家铺子的衣服这般好看,今日既然来了,就挑两件回去,有时候换一换衣装也能转变心情呢。”
嘉弥瞧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裙衫,摇头“我还在孝期呢。”
薛婉茹微怔,在铺子里扫视一圈,忽而指着一件襦裙道“你看这个怎么样?”
那是一件浅白色束腰襦裙,外面一层细软轻纱,裙摆上绣着银杏叶的图案,煜煜生辉,看上去颇有仙气。
铺里的小厮过来笑道“两位小娘子真有眼光,这件可是杭州那边新进的料子所做,夏日穿着最是清凉舒爽。这银杏寓意健康多寿,穿在身上最合适不过。”
嘉弥第一次见把银杏绣在裙摆上的,不觉伸手过去,指腹扫过上面的银杏叶,恍惚间,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话
“一棵银杏树,要经过二十年漫长的守候,才会开花结果。所以它沉着、坚韧、不骄不躁,反而拥有极长的寿命,可活千年。坚守初心,才不负好韶光。”
嘉弥不觉轻喃一句“守得花开,不负韶华……”
婉茹听得困惑了一下,也没多想。
又见她似乎很喜欢,便问了小厮尺寸,对着嘉弥笑道“刚好是你的尺寸,要不然就买回去吧。”
嘉弥还未答话,突然有人挤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裙衫。
“咦,我看这件挺不错的,三公主觉得呢?”一名红衣少女拿着那件裙衫,笑盈盈去望后面的女子。
两人年纪都与嘉弥不相上下,那位被尊称为公主的,一袭秋香色襦裙,肤色白皙,眉清目秀。
她接过红衣少女递来的衣服看了看,点头“是挺不错。”
红衣少女笑靥如花“我就知道,三公主素来喜欢素净的衣服,这件肯定适合你。要不然,咱们就把这件包起来?”
薛婉茹急了,忙道“这是我们先看上的!”嘉弥在孝期,好容易看上一件既素雅又好看的衣服。
她伸手想夺回来,那红衣少女直接挡在前头,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大胆,三公主看上的东西,你敢抢吗?”
薛婉茹楞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嘉弥扯了扯她的衣袖,屈膝行礼,本不打算惹什么乱子,拉着薛婉茹的手便要出去。
后面传来一抹轻嘲“是公主也得讲道理啊,怎么抢人东西还有理了?”
敢这么跟公主说话的,长安城里恐怕没几个,嘉弥又闻这声音耳熟,循声看过去。
昌平郡主阮落雪在一旁的案前坐着吃茶。
听说这边新开了家铺子,她一早便来了,那件白色银杏图案的裙衫她也看过,的确做工精致,只是太素净了,不喜欢,便随意坐在这儿吃茶,让旁人帮她继续选。
后来瞧见嘉弥,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倒是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三公主杨皎月也朝这边看来,迎上阮落雪的目光,她眉心微蹙,旋即不留痕迹扯出一抹笑来“原来阮姐姐在这儿,好巧。”
阮落雪起身过来,随意屈膝向杨皎月见礼,态度上不见恭敬“是挺巧的。”
她扯过杨皎月手上的衣裙,忽而勾唇“我刚说这件衣服适合嘉弥,让她试试来着,怎么三公主也瞧上了?”
她说着,似乎有点为难的样子,“不过我看这尺寸,嘉弥穿上合适一些,公主殿下想穿,得再大一码。”
杨皎月神色微怔,脸色有些难看。
她明明跟那小娘子身高差不多,阮落雪却说她穿要大一码,分明是嘲她腰粗!
红衣少女宇文茗烟是杨皎月的伴读,这会儿瞧见杨皎月气色不对,她当即对着阮落雪呵斥“你敢对公主不敬?”
阮落雪不以为然,毫无惧色“陈述事实而已,怎么就扯上敬不敬的?”
“不过——”她眼睑微动,淡淡望向宇文茗烟,声音多了几分凌厉,“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本郡主不敬?”
宇文茗烟一怔,面色青白交加,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皎月扯了下宇文茗烟,抬眸看向阮落雪,笑容得体“原来她们俩是跟阮姐姐的一起的,既如此,我自不会跟阮姐姐计较。何况,这衣服也不吉利,我哪里会真瞧得上?也就阮姐姐这样的眼光当做宝贝。”
语毕,她扫了嘉弥和薛婉茹一眼,转身出了铺子。
宇文茗烟跟着出去,嘴上抱怨“公主也太好脾气了,任那昌平郡主踩在你头上。她也不过是仗着皇后殿下的宠爱而已,哪比得上您是圣上血脉,身份贵重?”
杨皎月斜她一眼,脸色越发难看。
衣铺里,阮落雪对杨皎月临走前的讥诮不以为然,又转而对嘉弥道“她刚刚那话是故意噎我呢,你别往心里去,这件衣服确实适合你,让她穿才是玷污。”
嘉弥感觉到了昌平郡主和刚刚那位三公主的不对付,也没多问,只行礼道了谢。
付了钱,等着店家包好的空档,嘉弥听到阮落雪自己说了出来“她生母是我皇后姨母身边的侍婢,背叛主子爬床生了她,得封贵人。许是自知心中有愧,诞下杨皎月后郁郁寡欢,便走了。杨皎月想借着她生母与我姨母最后的主仆情谊,养在我姨母名下,得个嫡公主的身份,变着法讨好圣上。”
“后来长姐南阳公主出嫁,圣上见我姨母膝下没个贴心人,倒真被杨皎月劝的松了口,想让我姨母养她。当时恰好我家遭难,父母俱亡,姨母便把我接进宫,养在身边,刚好堵了杨皎月成为嫡公主的念想。”
“所以,我和杨皎月一直势不两立。”
阮落雪说完自己的,又问嘉弥回长安后的近况,嘉弥一一答了。
阮落雪拍拍她的肩安慰“改日得了空,我去找你说话,别老不开心的,日子要往前看。”
从衣铺里出来,嘉弥看到薛收和长孙无忌他们俩正在衣铺斜对面的书肆里找书,便也一起走进去。
长孙无忌站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书册正认真翻看,外面的阳光流泻进来,落在他半张侧脸上,映出英挺的轮廓。
他看得很认真,有人走过来也没发现,直到书页上落下阴影,他才狐疑着抬了头。
阮落雪站在他跟前,宝蓝色束腰襦裙,珠环翠绕,笑容明媚。
“好巧。”她盈盈笑着,随手从书架上取了本跟他手里一模一样的书册,有模有样地看。
长孙无忌怔愣了片刻,拱手作揖“郡主。”
“这书……好看吗?”阮落雪垂眸翻阅着,眉心似颦似蹙,又很是困惑,“第一次见人看书这般出神,我瞧了半晌你也没发现。”
忽而又想到什么,她笑,“也对,从洛阳来长安这一路上,你便时常这样看书。”
她看上去矜贵,却又并不娇气,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说话时犹如清泉击石般悦耳,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长孙无忌有些恍惚,回神时瞧见那边的嘉弥和薛家兄妹,他再次拱手作揖,打算告辞“郡主……”
“我叫阮落雪。”阮落雪打断他,面上带着些许娇嗔,“来长安的路上,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又忘了?”
长孙无忌薄唇翕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阮落雪想了想,忽而上前一步,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长孙无忌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凑上来,语气轻柔,带着几分蛊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天上刚好在落雪。”
“这样解释,你会不会记得清楚一点?”她轻点脚尖,低喃声落在他耳畔。
淡淡的木兰花清香,悠远绵长,萦绕在鼻端时惹的人心跳加快。
长孙无忌忙后退一步,避开她,耳尖不知怎么便有些发烫。
“郡主慢慢看,无忌告辞。”他强自镇定着冲她拱手,离开时又忽而顿住,默了半晌才开口,“我,订亲了。”
身后的阮落雪笑意微怔,站在那儿没动。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