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池安母亲的忌日。
池安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人前往公墓。池安带了一些花,没选祭拜时常用的那几种花,而是带了玫瑰。
没什么别的原因,妈妈喜欢,而且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来祭拜妈妈,不用讲究礼数。
不同于影视作品里的忌日,这一天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池安穿了粉色的羊毛衫,站在妈妈墓前,说:“很久没来看你了,你在下面还好吗?你还是这么漂亮,我已经十八岁了。”
妈妈微笑地看着池安,眼睛里充满了青春而动人的神采。池岩给妈妈准备后事的时候,用了她还没生孩子之前的照片。
因为生下池安之后,妈妈就不怎么拍照了。从那时候起,妈妈只给池安拍照,相册里全是池安的照片,间或有妈妈露出来的半个身子,或者一只手。
可惜这为数不多的照片,也被池安一气之下烧了。当时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要烧,池安已经不记得了。
她那时候以为自己不会留恋的,现在却有一些些后悔。
在生下自己之后,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池安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是依稀有个温柔的印象,好像妈妈总是笑着看向自己。
“有人说了一些对你不好的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没办法去问池岩,也没有人可以求证。我有点希望你还没死,那样我就可以当面找你对峙了。”池安稍微停顿了一下,却又说:“不过无所谓了,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你都是我妈妈。池岩都是那个坏人。”
“我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也不知道究竟是我不能控制自己,还是不想控制自己。我原来以为无所谓的……但我现在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害怕伤害她。即便我已经伤害过她无数次了。”
“你喜欢池岩么?你为什么喜欢他呢?你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没钱,长得也只是周正而已,你图他对你好吗?傻妈妈,那是因为你漂亮他才对你好。你看后来他对你怎么样?”
“妈妈,我想不通,什么才是喜欢呢?我喜欢的那个人,漂亮、温柔、敬业、坚韧……她这么优秀,我喜欢她,也不奇怪。如果她性格刁蛮任性,对我不理不睬,我还会喜欢她吗?”池安渐渐出神,说:“那她凭什么喜欢我呢……就因为我有病,她觉得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池安的正面情绪一向稀少,触及到“喜欢”和“爱”这样的感情,她则完全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处理——她一向擅长恨那方面的事情。
因此一旦换位思考,便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乔青筠到底为什么能对自己好声好气的?如果是自己,恐怕已经唇枪舌剑地战斗起来了。
是乔青筠脾气太好,还是乔秋对她来说太重要,以至于她甚至能忍受与自己相处?
池安觉得很迷茫,另一方面却不愿意接触乔青筠。
“她是受虐狂吗?只要是个人有病,她都会好好对待?那她怎么人不去精神病院给人当医生呢?”
“妈妈,喜欢一个人好难啊……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教教我好不好?你为什么会喜欢池岩呢?”
话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太多的话,连池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
风太大了,一不留神,池安的帽子被吹跑了。池安跑去找帽子,回来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乔秋。
乔秋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状态不是很好。
池安放慢了脚步,站在几米之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为什么除了自己以外唯一一个来扫墓的,竟然会是她?
乔秋站在墓前,表情恍惚地说:“你放过我好不好?”
池安没有任何动作。
放过她?
池安可以放过她,但她跑到母亲墓前说这种话,有多无耻?!
乔秋蹲下来,痛苦地抓住头发。
衣袖滑动,露出手腕上的伤口,都是乔秋自残的痕迹。
这一瞬间,池安眼神动了动,心里的怨气无端散去一些,变得格外复杂。
乔秋蹲在地上说:“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放过我。我不想拖累她了……她想让我活着,可是我好痛苦……”
不需要怎么思考,池安就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乔青筠。
乔青筠知道乔秋是这么想的吗?她知道自己的爱也被乔秋当成了累赘吗?
池安站在一旁,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妈妈后来,也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吗?也觉得自己的存在阻挠了她解脱吗?
所以才会把自己交给乔秋——一个她歇斯底里憎恨的小三。
不,不是这样的!妈妈没有亲手把自己交到乔秋手里,那都是乔秋说出来骗自己的……
池安呼吸变得剧烈起来。
她的呼吸声惊动了乔秋,乔秋蹲在地上缓缓抬头,那模样竟然像是一个女鬼。
乔秋笑了一下,说:“是你,你是来带我走点吗?”
乔秋的笑容很诡异,池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认错人了。
把自己当成了妈妈。
池安往前走了一小步,说:“乔青筠是你的女儿,她想要你活着,你不能死。”
“你都抛弃了自己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抛弃?”乔秋喃喃道:“为别人而活,太难了……”
“我没有抛弃女儿!”池安忽然大声说。
乔秋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你没有立刻抛弃她,你生完孩子就得了产后抑郁症,因为丈夫不体贴你。后来你沉迷赌博,因为可以远离孩子。你撑了七年,终于撑不住了,最后还是抛弃了她……你把她交给我,比随意交给一个路人还不如,我是小三啊,你不是知道吗?根本不恨我,只恨小孩……你根本不想生小孩,你后悔了,所以要重活一次,再选一次。”
乔秋精神状态不好,说话七零八落,但这并不影响意思。
产后抑郁症?
撑了七年?
不……妈妈很爱自己……不是这样的……
池安脑中轰然炸开,浑身气血上涌。
无数的念头缠绕在一起,最终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没有什么具体意图的念头:
她撒谎!
“你骗人!”池安说着,推了乔秋一把。
乔秋身体单薄,非常轻易地向后倒去,脑袋磕到了墓碑上。
墓碑的边线上留下了一些血迹,乔秋捂着后脑勺,既不说疼,也不哭喊,只是望着池安,奇怪地笑。
池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妈妈!”
池安僵硬地转身,看到乔青筠就在不远处,朝乔秋跑了过去。
跑过去的途中,乔青筠的视线不小心划过池安,随即由焦急和担忧,转变成了厌恶。
她躲了那么久的乔青筠,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乔秋是忽然跑出来的,医院的人都在找。最后还是电话打到乔青筠那里,乔青筠略略一思索,说:“我去找找看。”
然后找剧组请了个假,来墓地找人了。
池安跟在一旁,看乔青筠对各路人马报平安,她默默地坐上了驾驶座。
乔青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拉着乔秋到后座坐下了。
乔青筠把人带回了医院,医生很苦恼地看着伤口,说:“没血了。”
乔青筠点点头,说:“我去想办法。”
然后走到一边,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去了。
池安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也没有人问她任何一句话。
就只是站在走廊上,被无数人经过、无视。
池安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就好像这世界没有人关心自己一样。
妈妈呢?妈妈在天堂。
而妈妈也不想要自己……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池安像着魔了一样,嘴唇翕动,细看不断在重复“妈妈”这个词。
正在这时,池安的手机响起来了,把她拉回了现实。
池安机械地接通电话,张口说:“妈……喂?”
柯纤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事情忙完了么?下午有空么?”
池安缓慢回神,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在医院。”
柯纤赶过来的路上,池安还在原处站着。
等柯纤过来,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她的脚上才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跟小针扎似的。
柯纤是知道池安去扫墓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
“怎么回事?”柯纤问,“乔秋怎么又受伤了?”
池安说:“她也去扫墓,我推了她一下,她……受伤了。”
“严重吗?”柯纤问了一下。
池安反应迟钝,没有回答。
柯纤又说:“需要献血吗?”
语气稍重,有些正式。
池安这才明白,柯纤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池安看了看柯纤单薄的身体,对方脸上有高烧未散的红晕。
柯纤盯着池安的眼睛,说:“只要你说,我就做。”
池安顿了一会儿,摇头,说:“不献,不必你救她。”
柯纤跟乔秋非亲非故,已经帮了池安这么多,池安没办法再让对方“无私”奉献。
正在这时,乔青筠不知从哪个方向走了出来。
乔青筠的语气颇为冷淡,说:“我自己救。我找到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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