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清平心静气地坐下,吃着刚切好的苹果时,沈苏溪才松了口气。
知情不报自己有男朋友这事算是翻篇了。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反应迟钝地笑出声。
对着沈女士那张冷脸,她都差点给跪下,倒是江家粥粥一直维持着面不改色的状态,脸上写满“阿姨,我只是路过女朋友的家,顺便来换条裤子”的坦荡。
是个狼人。
直到她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密密匝匝的汗意席卷而来,她先是一愣,而后恶作剧般地明知故问道:“紧张吗?”
江瑾舟神情淡然,“不紧张。”
掌心都快被你造出一条瀑布了,还不紧张?
沈苏溪憋着笑,慢慢抽出手,递过去一张纸巾,“天气热,擦擦汗。”
“……”
端着果盘回到客厅,沈清已经摆好架子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沈苏溪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妈,吃点水果。”
沈清眼皮不抬,老半会才闷闷地应了声。
江瑾舟主动找了几次话题,皆被沈清以“嗯”、“哦”这类语气词搪塞过去。
不待见意思明显。
一面是拘谨的男朋友,一面是压着火气的亲妈,沈苏溪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但也明白她这时候插话就是给沈清本就处在爆炸边缘的情绪火上浇油,于是识趣地在一旁不吱声。
沉闷的氛围里,沈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能给她什么?”
江瑾舟愣了愣,不过片刻工夫,他笑着说:“以她至上。”
看似答非所问,却是他能给出的最高承诺。
沈苏溪忽地抬头。
简洁明了的四个字,却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沈清稍顿,终于抬起眼皮正视起这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婿”。
他的面部轮廓很深,皮肤是那种清冷的白色,眼尾略弯,看人时却没有轻浮浅薄的感觉,反倒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少年意气,两颊线条紧瘦流畅,规矩的坐姿显得他肩背平直挺拔。
单看外形确实挑不出毛病。
沈清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不说磨得有多世故圆滑,但看人肯定是比家里这一根筋的女儿准。
她目光在他脸上游离半晌,对面的眼睛不躲不闪,清明磊落。
再者,刚才的那句话态度诚恳,不似有假,是能让她满意的答案。
沈清语气骤然缓和下来,无关痛痒地问了几个平常问题后,见他仍然答得有板有眼,也就暂时认可了他。
江瑾舟待的时间不长,沈苏溪把他送到楼下。
在她即将转身的时候,他忽然环住她。
干嘛呀?也不怕被沈女士看到。
沈苏溪弯了弯唇角。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瑾舟眉眼松和,“其实,以你至上还有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边的碎发,酥酥麻麻的。
沈苏溪不太自在地侧了侧脖颈。
半晌,听见他的声音再度亮起。
“我将永远爱你。”
“站那傻笑什么?”沈清觑了沈苏溪一眼。
沈苏溪收敛笑意,凑过去给她捏捏肩膀,又捶了捶腿。
沈清不想看她这副假殷勤相,把脸别过去的同时,轻飘飘地说道,“你的眼光总算是好了回。”
自小在打压式教育下长大,沈苏溪很少从沈清那张高贵的嘴里听见对她的肯定,不免讶异。
继而没脸没皮地笑弯了眼睛,“还行吧,他也就到了勉强能配上我的程度。”
“……”
沈清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打量着她。
她这会已经卸下薄妆,初愈的脸气色称不上好看,嘴唇也有些干裂起皮,松垮的丸子头碎发垂落,整个人看上去不修边幅。
也就是能、配、得、上、我的程度?
小混蛋究竟是多大的脸才敢说出这种话?
沈苏溪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不妥当,咧嘴冲沈清笑了笑。
这时沈清想起一件事,语气凉飕飕的,“我看你房产挺多啊。”
沈苏溪一时没话。
其实在沈清找来这儿时,她就明白了秦宓口中的“干了件蠢事”到底有多蠢。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清的脸色,“这公寓是我租的,”见对方火气有死灰复燃的架势,连忙补上,“我这不在替你考验你的未来女婿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图我的人,还是我们家的钱?”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未来女婿”时有多流畅。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成功把沈清噎住。
图钱不至于,难不成还真图人?
长得人模人样的,眼光似乎不太行。
沈苏溪正想说些什么转移沈清的注意,就被门铃声打断。
她下意识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江瑾舟,连忙趿着拖鞋过去开门。
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您好,”对面递过来一个薄薄的文件袋和一支笔,“您有一个快递请签收。”
沈苏溪瞥了眼寄件人和寄件地址,没看出什么名堂,刷刷两笔,送走快递小哥后,直接在门口把文件袋拆了。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资料。
等看清照片上的人后,她的脑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嗡嗡作响,转瞬即逝的空白后,是乱成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繁杂思绪。
她就这样定在原地好一会,面前的云雾才慢慢散去。与之同时,被欺瞒的感觉逐渐加重,堵得她心口难受。
江瑾舟的事,大多是秦宓告诉她的。
父母都是国企员工,家境最多算得上小康水平。
沈苏溪又把目光放回照片上,男人西装挺阔,熟悉的眉眼分外清隽疏朗,扶住话筒的那只手修长白瘦、骨节分明,不笑时,给人一种疏冷的压迫感。
她看得很仔细,连同他身后半遮半掩的几个红字也映入眼帘。
——□□。
小康水平。
这就是秦宓口中的小康水平?
她怎么不知道,越城江家是小康之家?
什么时候亿万资产才是小康水平的及格线了?
这两个沆瀣一气的骗子!
什么“我将永远爱你”?
给我爱你的钱去吧!
“站那干什么?”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沈清走过来,眼皮一垂,“那是什么?”
沈苏溪故作镇定地把照片放回文件袋,“没什么,员工寄来的资料。”
沈清没放在心上,敷衍地嗯了声。
沈清这次的合作不太顺利,对方提出不少苛刻的要求,两边陷入胶着状态,谈了几天也没谈下来。
在此期间,她一直和沈苏溪住在小破公寓里。
所幸柳依兰最近几天都没回家,晚上听不见那些擦/枪/走/火的声音。
相处了几天,沈清实在看不下小混蛋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你这一天天不出去,老待在家里做什么?”
沈苏溪大大方方地表露出自己甩手掌柜的身份,“书店有人会管,我不去也没事。”
她去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亏。
“你男朋友呢?”沈清狐疑。
这哪是蜜恋期的人,成天一个人宅着,和丧偶有什么区别?
“估计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沈苏溪咬牙切齿。
沈清没听清,“说什么呢?”
沈苏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他业务繁忙着呢,没空和你女儿玩。”
家大业大的,可不就是忙吗?
这话不假,最近几天江瑾舟又跑去外地出差,两个人见不到面,只是每天都会打来几个电话。
沈苏溪还在气头上,每次都装作没听见,间隔半天才回过去消息。
通电话的时候也回答得很敷衍。
江瑾舟察觉出她在闹小脾气,却不知道从何而起,但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他不对。
便趁着出差的空暇,亲自去专柜挑了条锁骨链寄到她家。
沈苏溪收到快递的时候,惊喜了一阵,等到项链挂在脖子上,差点闪瞎她的眼后,才意识到自己太没骨气了。
她是这么好哄的人吗?
——好像……是的。
但这种渐消的怒气,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碰到林叶舒时,瞬间又升到满格。
那会,她正在电话里鞭挞秦宓,“你把我另一个地址透露给我妈这事我就不和你算账了,但江瑾舟这事你别想我就这么放过你。”
秦宓先是口头求饶了好一阵,然后就事论事地回道:“你不也有很多事瞒着他吗?”
你又真相了?
沈苏溪噎了噎,“这能一样吗?”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我瞒的事能和他的相提并论吗?我的多平淡无味啊,不就是家里有点小钱,开书店的同时顺便兼职拍拍画报吗?可你看看他?”
她举了个例子,“这就好比你瞒着别人中了十块钱的彩票,和中了一个亿的,两者之间能一样吗?”
“……”
秦宓无语了,她第一次知道双标还有个替代词叫“刮彩票”。
沉默片刻,她说:“要是你真没法原谅他欺骗你这件事的话,你现在就不是冲着我发脾气,而是直接和他提分手了。”
沈苏溪被堵得哑口无言。
说实话,在江瑾舟掉马的当天,她的确很生气,但也从来没有动过要分手的念头。
对面的沉默恰好给了秦宓把主场拿下的机会,“江家未来少奶奶的身份不好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有事没事喝喝下午茶、做做spa……我看你就暗自窃喜吧。”
“……?”
沈苏溪真想顺着网线去给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塑料小姐妹一拳。
她像是这种只会想着混吃等死的咸鱼吗?
虽然她说的那些,她确实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
最后,沈苏溪嘴硬道:“总之,他骗了我就是不对。”
她底气不足地挂断电话,托腮看向窗外。
飘飘然的目光越过稀疏的枝叶,蓦然定住。
真是见鬼了。
先前在小区门口看见林叶舒,现在又收到这份匿名信件,她就算再蠢也明白了其中的联系。
这件事除了这吃饱了没事干,成天唱着十年的女人外,还能有谁?
林叶舒也看到她了,轻扯了下嘴角,然后朝着便利店走来。
自雅竹轩那一遭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
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林叶舒也就没必要再和她虚与委蛇,“他没和你一起啊。”
对方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让沈苏溪听出来“他果然玩腻你了”这层意思。
“……”
这该死的小婊砸!
“我男朋友都和我说了,”她加重了男朋友这三个音,而后眉梢微扬,将话锋陡然一转,“咱呢要点脸,别到时候连个体面的退场方式都没了。”
林叶舒似乎没想着隐瞒自己的意图。
被她这么毫无顾忌地拆穿后,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女人间的磁场就是这么奇怪,光是那么一笑,沈苏溪就看出她心里憋着大招没使出来,顿时如临大敌。
然后,听见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他是为了我,才会被江家放逐了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