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实验室不分昼夜。
由于灯火长明,所以日夜的轮换在此刻并不具备太大的作用。设计出的方案、计划,全部都建立在阿诺因能够自主放出神格的情况下,从初步简陋的设计,到之后的数种变化的临场应变,还有更多其他设想——大部分的方案分门别类地放到一起,饶是如此,“战况”依旧惨烈。
满地无处下脚的废弃纸张。谢立丹整个人都颓废地栽倒在桌子上,他困得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想睡觉,但还是时不时地强撑起来看对面一眼。
阿诺因的兴奋度太高了,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困倦。神格在他体内并不活跃,需要很强的“灵”来激活,才能够反馈出一些结构上的信息,依靠着这样一点点拼凑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完善着进一步的内容。
“你这是要把我熬死啊。”谢立丹揉搓了一下脸颊,支着下颔道,“这么拼命做什么,特里萨阁下又不是过两天就死了……”
“你不懂。”阿诺因道。
“我当然不会懂你,你这个可怕的巫师。”
就在谢立丹准备洗漱一下,准备重新恢复恢复精神时,空气中的“灵”受到了强烈的牵引,狂暴的牵引气息盘旋如龙卷风,炽烈似一道汇集而成的旋涡,毫无阻碍地来到了阿诺因的周身,这个封闭空间中所有的灵、以及房屋外如受感召的灵,全都热烈地冲击而来。
它们疯狂地陷入阿诺因的身躯,没入这个黑发巫师看似脆弱的身躯,没入进白皙的肌肤当中,而在灵的强烈刺|激和牵动之下,他嵌合着一枚神格的心脏也开始失序的跳动。
“我早说过你这个做实验不是在找死,就是在找死的路上。”谢立丹的手畔凝聚起乳白色的光晕,治疗巫术的结构在他指间一闪而逝,“你要是出了事我怕他们以为是我|干的……”
“你放心,出了事估计也能捎带上你。”阿诺因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随即便沉浸进控制神格的过程当中,没有再回复。那枚因入驻人类身躯而往往稳定沉默的神格,在受到大量的灵的刺|激之后波动明显,它裹挟着脆弱的血肉器官,被灵牵引着慢慢移动。
这颗心脏的声音混乱到了极致,类似于窒息和血液强烈迸发的感受一直通往全身,幸好有一道治疗巫术的潜入,这道巫术以一种类似于心脏支架的形式,虚拟了一个疏通结构,让人的血肉之躯也能接受神格的抽离。
主宰着孕育和性|爱的神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具备着十分强大的生命力。它本质上是无形的,可以由灵作为载体从体内如光芒一般渗透而出,但却又能够影响真正有形的东西。
寡淡柔和的白光出于狂暴的旋涡中心,它晦涩的结构超出阿诺因作为人类的理解——但幸好,他也不完全是人。融合神格时诞生的更高级的观察形式派上了作用,阿诺因紧闭双眼,却能以特别感知的方式,缓慢地“看到”、“摸清”它的形态。
谢立丹自然知道神格不能注视,他早在白光出现的前一秒移开视线,脚下形成了一个五级治疗巫术的大法阵,效果相当于增加数倍的灵之加持——这其实是用于抢救的。
临时强化的机体更能让这个疯狂的举措进行下去。
这道神格的反馈波动越来越强烈,它受到了灵的卷席,这个蕴藏着核心规则的“物品”,在受到强刺|激之后展现出了外貌——这是阿诺因赋予它的外貌,是一颗心脏的模样。
与真正的心脏共生得久了,似乎也形成了彼此之间的感染。在强刺|激之后,阿诺因按照前几次试探推测的结构,用更高级的观察视角,在神格的底部探入构建的触角,就如同一把钳子深入了结构严密、难以动摇的钢筋铁骨之中。
他并不是想要拆解,而是想要将它的形态完全地获知,想要改变的前提就是要了解,但正当他模拟构建巫术的形式、来解析这东西的基础模型时,周围的灵已经被榨取了所有的活性,进入了怠惰期。
这过程没能完整实现,只进行了一小半,阿诺因就被强烈的反震撞得意识混乱,随后,周围的治疗法阵跟着收紧,施加在身上的巫术效果渐渐冷却消退。
在阿诺因面前盘旋的白光倏地一声回到了他的体内,明明是无形的东西,但却携带着无比恐怖的冲击力。他的身躯被跟着撞到墙壁之上,将房间里的巫阵封锁震得嘭得一声,然后滑落下来,伏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内伤的形式更为消耗生命,阿诺因的喉咙口都是一片腥甜的。他的唇被血迹染透,脸色却很苍白,额角缓慢地渗出冷汗,看上去既艳丽,又脆弱。
整个房屋内的巫阵都被震得快要移位,同样受到了余波冲击的谢立丹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没给自己附加巫术,浑身的骨头都要被碾碎了,但好在没伤到内脏。
“我说你……”地上的血散发着浓郁的腥甜,谢立丹停下话,他稍微收敛了一下,蹲下身扶住阿诺的肩膀,“还活得过今天吗?”
阿诺因缓了好半天,才抬手稍微擦了擦唇角,声音带着一点痛得发抖的微颤,话尾几乎是气音:“还行,嘶……”
“行个屁,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个空间里剩下的灵太过稀薄,在怠惰期没有过的情况下,谢立丹只能催动很微薄的治疗巫术,他稍微探测了一下对方的身体,遭到了融合神格后强烈的拒绝——只能顺从地退出来。
“感觉如何?”谢立丹道,“我马上叫人。”
“不用了……”
“说什么呢?这种伤你靠自愈?”
阿诺因没得力气理他,稍微抬起眼向窗外扫了一眼,示意谢立丹看过去,对方随之回头,见到玻璃咔嚓咔嚓地碎了一地,在这面失去巫阵封锁加固的合成落地窗外面,庞大的雷龙将头探了进来,在紫色雷龙的另一侧,用飞行术停在半空中的修缇.斯诺,首席刺客大人向空中抛飞了一下匕首:“奇迹小朋友,你是否需要法律援助?”
就在刚刚,通天彻地的神格波动和光辉直接从这间实验室炸裂,还有更多的校长、导师,正在赶来的路上。
趴在地上的阿诺因小朋友还没说话,谢立丹就已经觉得汗毛倒竖、有些不妙了,他默默地向后挪了挪,跟阿诺处在同一战线上,然后朝修缇阁下解释道:“这是我们友好的实验——”
抛飞的匕首啪地落到了施法者刺客的手中。
谢立丹当即改口:“我们没打架!不是我|干的!”
不久前才对多罗娜跟谢立丹的战斗有所耳闻的修缇笑而不语,没有搭话,对于这个前科无数、劣迹斑斑的治疗巫师,他倒是抱着一种隐约欣赏的态度,这只不过是吓一下晚辈罢了,这样的动静绝对不可能是两个五级巫师打架能搞出来的。
他从半空中跨入房间内,脚步落地,身影像是无法捕捉一样,在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阿诺因的眼前,七级大巫师的灵充盈而丰富,在顷刻之间灌注进阿诺因体内,为他残损的内脏提供了修理的条件。
阿诺因又咳出一口血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依靠修缇阁下的帮助缓了一口气,才坐了下来,闭上眼调整呼吸。
“晚上好,奇迹小朋友。”修缇道,“刚刚十几个通讯巫术直接递过来,问我阿林雅是不是今晚有烟花表演——噢,还有的在问是不是光明圣廷忽然偷袭。”
“……您怎么说?”
“我说,应该是光明圣廷畏惧我们偷袭才对。”修缇注视着他,唇边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慢慢收敛,他低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窃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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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渊。
每日一封的“情书”戛然而止。
在乌黑的、肆意流动的渊底,扩张蔓延的阴影无边无际,一团黑色的涌动液体爬满整个混沌之渊,荆棘丛生、恶兽俯首的神座之上,凯奥斯由黑色液体重新组成,他明明本体还未固定形态,但却在雕琢一种全新的种族。
由于恋人的喜好,祂选择发展的种族也是同样的类人种族,拥有人类的基本形态,只不过相对于成熟的人类架构而言,要承载凯奥斯自身,需要更多的修补和升级。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莉莉丝创造血族,几乎废去了她生命的二分之一。阿芙拉将本就拥有的深海巨兽镌刻上自己的影子,尚且为之沉眠、为之痛苦。即便是凯奥斯,即便是亲眼看着诸多种族和生命形成的凯奥斯,这也需要大量的精力。
血肉、双眼……翼,祂参照着小信徒的要求创造生命,但基层基因组的强度却远远不能承载祂——这是所有神祇发展新生命时不可避免的难题。由于凯奥斯的情绪状况,整个混沌之渊都开始了周期性的呼啸和喷发,极度强烈的负面能量从渊底向上,几乎影响了整个神域。
在遥远的彼端,盘旋于每一粒微尘之间的光明神殿同样受到了震动。常年跪伏于神殿如雕塑般的天使们被影响得苏醒,守护在神座一侧的太阳之王阿顿睁开眼,很是懒倦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他伏在神座的一侧扶手之上,抬起头让神主的手摩挲着他的下颔,随后轻轻地抱怨道:“混沌之渊的波动也太剧烈了,连我们的身躯都遭到了感染。”
他灿烂的发丝末梢都染上了一点灰黑,这是特性受到冲击的外在反馈。
拉瑟福德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祂的重组周期要到了,不要惹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