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记性看起来不怎么好……不是看起来,是真的不怎么好。
阿诺因被半强迫性质地目睹了一切,他恢复自己意识主导权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凯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然后第二个反应还来不及出现,眼前的白光也没有完全褪去,就被一个诡异的碎片撞进了身体里。
他不是纯粹的人类身躯,也不是纯粹的魔物身躯,在诸多物种结合和互相作用之下,他就是全新的、独一无二的、足以令人珍藏的艺术品。而撞入他身躯里的诡异碎片似乎是从骷髅马的灰烬中飞过来的,像是吸附一样钻进了他的身体中。
那是一个神格,虽然极细微,但里面确实包含了一部分克拉拉的职权,只不过之前的梦魇之主没有能力融合它。
阿诺因刚刚脱离意识被绑架的情况,立即就受到一股可怕剧痛的卷席。他的身躯在这条黑暗生物的腹中颤抖地蜷起,白皙手背上青筋暴起,纤细骨骼几乎要散架了一样发抖。
这种疼痛是非常难以理解的,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在痛。但他就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基因、骨髓、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自己拥有但却一直没有发现的什么东西在被这个诡异的碎片改造。
他的骨节都像是被碾碎了一遍,浑身汗湿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肌理线条明明没有变化,里面却发出像是火车轰鸣、山峰倒塌一样的巨响,这巨响只出现在他的耳边。
阿诺因没有睁开眼,他痛得快要失去理智,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还不如让那匹马吃了更舒坦,这种剧烈的疼痛引起了他的恶心干呕,可浑身却被一丝丝地抽取、融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如果这是力量,而不是折磨的话,那他应该在被这股力量拥抱着。
这种疼痛使他的声带失去作用,在明明应该惨叫的情况之下,他居然只能发出粗重急促的喘息。阿诺因栽倒下来,他开始出现幻觉,觉得自己已经失去自己的骨骼了。
只有一块骨骼在这个时候存在感鲜明,那就是他脊背上的蝴蝶骨。
阿诺因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一样的奇怪密码,奇怪密码之后是一道道蠕虫一样的虚幻生物,然后忽然拉远,像是宇宙一样的东西呈现在眼前,如同一个芯片强行接入大脑,给他强硬地灌输了一串开启更高阶梯的密码。
磅礴飘渺的宇宙当中,阿诺因恍惚间看到了一座非常大、却又非常小的宫殿,这种矛盾的形容词居然十分贴切,而后宫殿飞快地旋转漂移、离开了他的视野,在一片漆黑寂静的群星之间,有张狂又难以形容的怪物们起伏着、攀爬着,它们攀爬着群星之中的一条绳索,这绳索似乎不可触摸,但又实实在在地承载起了众多怪物的虚影。
奇异的呢喃响起。
阿诺因从这条“绳索”里看见了“过去”,看见了“现在”,他意识迷蒙地望向远处,忽然觉得只有精神病人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
好吧,他愿意当几秒钟的精神病人。他望到巨型的东西从上空路过,极大的星体盘旋着冲向远处,物质在他眼中忽然不是物质,变成了一串奇怪的密码,时间在他眼中失去时间的本质,化为一道可以触摸的“绳索”,而精神……人的想法……智慧生物的理念,却像是一道捉摸不定的风,穿行过他的身前和身后。
几秒过后,他达到了承载力的极限,猛地一下失去了所有印象,蓦然回到了自己的脑海。那股折磨着他的剧痛将脊背的骨骼摩擦得滚烫、简直要炸出火花来。
他怀疑自己要被烧着了。阿诺因的手背被逼出一片细碎的鳞片,竖瞳、分叉软舌,尾巴……而后,这些特征又被逼退了回去,在周围的灵极为稀薄的情况下,居然有大股的灵冲到了他的身体里,几乎形成一股旋涡。
这旋涡越卷越强烈,突破了四级巫师的边界,全部都遏制不住地冲到了他的身体里。阿诺因彻底失去了视力、无论是蛇还是人的视力,他都完全地失去了正常方式观察着世界的途径。
除此之外,他身体的其他部件也在受着这种冲击。这道碎片似乎会将他变成什么更古怪的生物……但也许不是碎片的问题,神格本身就突破了人类的界限。
阿诺因恢复成正常的人的外貌,但下一刻,这种急需倾泻的力量重新卷了起来,他跟剧痛的拉锯战陷入一个僵局,烫得几乎要着火的脊背释放出了在他体内盘踞已久的羽翼。
一对鹰的羽翼。
准确来说,是一对史诗级鹰类魔物的羽翼。它们深藏在阿诺因的体内,每次降临都只能带来无边的痛苦,但在此刻,它的优越质量却分担了神格的力量,在无数迷乱的交合幻觉当中令阿诺因猛然清醒。
此刻,这头束缚着他的黑暗生物终于被击溃所有防御,彻底碎裂,而且是粉碎性地消失。外界的光线重新降临在阿诺因的身上、以及羽翼之上。
他的双翼在半空展开,似乎立即获得了滞空的能力。这对久不见天日的双翼彻底地舒展出筋骨,飘落的白羽毛四散如雪,一道道力量的重叠和冲击顺着他骨骼方向、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朝外部释放。
阿诺因仍旧丢失视觉,但他重新获得了一种奇怪的感知能力。僵持住的剧痛随着羽翼的展开和发泄,竟然诡异地慢慢和缓、降低,而那块碎片也彻底地嵌入到了他的心脏里。
他的心脏……啊……应该是他的心脏吧,印象里是没有换过的。
在多尼多奥峡谷上空,黑暗沼泽的边缘,他展开的羽翼时周围狂涌而来的光几乎攒成一个圆球,振荡的灵席卷过每一处树枝、每一片树叶,似一场灾难的前奏、仪式的洗礼、或者是奇迹的发生。
“那是……”
增援巫师的脚步完全中断了。
保守的黑袍之间,巫师们仰望着那道展开羽翼的身影,这种遥远的距离之下,他们无法辨认出那是谁,但却能看到那对散发出恐怖力量的羽翼。
“是……什么神祇吗?”
“那里已经是黑暗沼泽的范围,莎琳娜女士跟其余几位校长都在……”
“不要过去,这力量太恐怖了。”
“抓紧我的手,那些倾泻的力量要撞过来了!”
这是无差别的攻击,阿诺因目前还无法控制。狂暴的力量顺着他的羽翼不断四溢,在这过程当中,他身后的翼几乎也达到了承载力的极限,从羽毛缝隙之间渗出血来……血液出现的下一刻,阿诺因突然被一股柔和又强悍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他睁开眼——这只是一个动作,实际上他目前还处在视野丢失状态中。但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莎琳娜老师身上的雷电活跃至极,暴戾的雷霆在她的指尖驯服如宠物。
阿诺因被老师的手心按住一面肩膀,大量的灵从这种连接当中被深不可测的雷霆吞没。莎琳娜紧扣着他单薄的肩。
“我来得晚吗?”莎琳娜道,“你是什么情况。”
此刻的疼痛感已经处在阿诺因的忍耐范围内了,他立即配合老师将磅礴的灵导向这位八级巫师体内,江水汇入大海,和江水汇入小溪,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抱歉。”他的声音还有点抑制不住的虚弱,“好像出了点问题。”
“难道我看不出出了点问题吗?”莎琳娜道,“你还有翅膀?”
阿诺因不知道从何解释,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两人所在的半空,哑口无言。
“你遇到什么了?”莎琳娜皱紧眉头,“神话生物?伪神?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们这边都没有这么大——”
她话语未停,另一手的巫杖抬起,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翻卷起轰然的雷鸣,粗壮如天罚的雷电冲入黑暗沼泽,跟高高蹿起的诡异庞大黑暗生物撞在一起,将那些黑暗物质化为齑粉。
“——的动静。”
她如常地说完。
阿诺因对这个起码有七级左右的雷霆巫术感到头皮发麻,他尝试着解释:“我遇到了……一点说来话长的事。”
“好,那就先不说。”莎琳娜成熟果断地道,“你迈入传说级了吗?”
“五级吗……”阿诺因迟疑,“我不知道……”
莎琳娜转过头凝视着他,这位美艳而强悍的女士向他投来考较和思索的目光,随后,她稍微抬起下颔:“试一试就知道了。”
“试一试?……等一下,老师……!”
阿诺因还来不及反应,在莎琳娜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的情况下,一条庞大的雷龙从他的背后冲了过来,用一种近乎劫持的方式带着他降落,一头扎进黑暗沼泽里。
————
学院联合会。
“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抵挡不住?!阿林雅已经被掏空了,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为什么拦不住,凭什么拦不住?!”
一位穿着导师服饰的巫师狠狠地将一打资料拍在桌子上,他扶着桌子僵持了两秒,然后颓丧地坐回座椅里。
“我知道很难接受。但是,我必须如实告诉你。”对方的声音从固化通讯巫阵的仪器上传出来,“我们拦不住。这次的冲击强度实在令人太过意外了,我们急需要紫罗兰王国军力的支撑,急需要跟贵族、王族们合作,巫师毕竟还是少数人,只有合作才能保护更多的民众,而且……光明圣廷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瘫软在椅子上,怔愣了好久:“什么意思?”
“意思是,”对方道,“重新划归国家底盘、重新清算势力、重新……重新毁灭生命的战争,时隔数百年,恐怕要再次发生了。”
甚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不知道这战争发生的原因。
“光明圣廷在做什么?黑暗生物已经渗透到了奥兰帝国?!”
“不,还没有。但那群牧师又不是傻子,我们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们不知道吗?圣廷恨不得我们能多死一些人。”那一边道,“但他们确实在行动,而且是很大的动作,我推测……”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道:“我推测,光明圣廷遇到了深渊决堤。”
“……有深渊恶魔跑出来了?”
“对,奥兰帝国及邻近附属国的周边,全都封印着深渊的裂隙。说实话,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收手,应该全线撤退、保存实力,以防损失过多被光明圣廷彻底吞没。”
“那平民呢?”学院导师下意识地问道,“如果放任的话,几百万的……”
他没有再继续说了,通讯的另一边也陷入了沉默,过了大概半分钟,对方轻轻地道:
“就算能打赢的话,谁知道我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羽翼:(由于时隔好久第一次出来所以还在哗啦哗啦地换羽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