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我的天……本月考试又是他第一,还有完没完了?”
“奇迹先生这分数也太恐怖了,为什么一个战院学生的魅惑巫术会答出这么高的分数来?”
“入学三个月,通过了三级巫师的考核啊,三级巫师已经属于中级了吧……今年的卷子据说同样很难,这是一个什么怪物,就算放眼最近几年所有的入学考试榜首,也没有一个能够达到这程度的新巫师啊!”
“这会不会是哪位校长的私生子……”
战院的教学场所标志非常清晰,暗红色为底色,上面是一个巫杖与书籍交错的标志。“战争学院”这个巫师语徽记磅礴有力,挟着一股满是冲击感的狂放与强悍。每月考核的成绩单就用巫术镌刻在徽记下方,以代号对应分数的形式呈现,不过同样的,这种成绩榜单也可以选择是否暴露真实信息——一般安全感比较强、而对自己实力又有信心的学生当取得好成绩时,都会毫不犹豫地显示出来,将其视为荣耀。
所以成绩榜单常常是末尾才会隐藏,像是“奇迹先生”这种次次位居榜首而不透露出一分一毫的特别之人,虽然只是低年级巫师们的成绩榜单,但也会引起成规模的讨论。连为自己挑选助手的学长学姐们都将目光停留在了这个代号身上,积极地寻找着“奇迹”。
阿诺因站在楼门旁,手里抱着一本厚重的《巫术史》,远远地望着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兰西。
此刻,这位医学院新生,一次比一次成绩进步的天使先生,遭到了几位高年级学长的围堵询问——他们都需要一位优秀的助手,而综合得分很高,在本次月榜上排名第九的“天使”,是一位足够出众的人选。
兰西被人群堵在了里面,尴尬地朝着阿诺因摆了摆手,然后费尽力气、利用自己精湛的口才和热情的交流,迅速而不失礼地从学长们手底下逃出来。他立即跑向阿诺因,一个熊抱扑了过来。
如果阿诺因还是当初那个小身板,绝对会被兰西一下子扑倒,但就在对方飞扑过来时,阿诺因周身隐隐亮起一道淡光,二级巫术灵之加持不动声色地覆盖在身躯上,隐入肌肤之中。
看似柔弱纤细的黑发巫师不仅没被兰西撞倒,还稳稳地扶住了他。阿诺因神情温和,细密的睫羽下透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拍了拍室友的肩膀:“怎么样?”
“嘿嘿,第九。”兰西兴奋地抬起头,“怎么样,天使大人还是非常有能力的吧?这可是低年级巫师的季末统考……”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对着阿诺因那双湿润鲜红、波澜不动的眼眸,突然间泄了气,觉得连进步都索然无味起来:“……你真是雷打不动的力压全榜,我完全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从那天在图书馆之后,兰西回去一直在琢磨阿诺因的那几句话,也就不难想通对方的代号了……他短时间内遭受的打击和震惊太多,竟然在强烈的冲击之下麻木了许多,一时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柔弱漂亮的室友将这个冲击一直延续了这么久。
这和入学考试可不一样,低年级巫师的统考人数远远超过每月一次的入学考试,含金量虽然比不上强者如云的十校成绩榜,但能够站在前一百名的巫师,就已经是大家眼中非常优秀的水平了。
“很快就做不到了。”阿诺因翻了翻手里的《巫术史》,将放在中间的书签调整了一下位置,“我通过了三级巫师的考核,接下来要去完成学院任务,以后就不再参与这个统考榜单了。”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就能期待你的代号登上十校成绩榜了。”兰西羡慕佩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陪同阿诺因一起往回走。“中级巫师的学院任务……啧啧啧,学长们可是为了学院任务的助手邀请了我好几次呢?怎么样,奇迹先生,你要不要争取一下优秀的室友我……”
“要看情况。”阿诺因道,“如果比较危险的话,我希望你不用陪我去完成,我自己就可以。”
跟安全的学院任务不同,中级巫师的学院任务是有一定死伤率的,像战院这种强攻类巫师浓度极高的学院,死伤率相应来说也比较高,任务性质会偏向较为危险的一端。
因此,阿诺因更希望兰西能够参与辅助类巫师学长们的学院任务,而不必掺和进自己的任务里来,虽然他还没有领取到任务内容。
“看你说的,我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吗?阿诺你辅导了我那么久……我发现在凯奥斯离开之后,你不仅独立得可怕,甚至都孤僻得可怕,成绩好这种事为什么不愿意暴露呢?你可是莎琳娜女士的学生……”
阿诺因静静地听完他的话,脚步逐渐地停了下来。他将书交给兰西,回复了另一句话:“兰西,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没做,你帮我把书拿回去,好吗?”
“当然可以。”兰西不疑有他,顺手接过了这本充满标注和引用的《巫术史》,一边唠唠叨叨地劝导着这颗自闭蘑菇,一边转身走向回寝室的路线。
阿诺因站在原地,望着他一路离开。此刻正是成绩榜发布的时间段,这种地段的人流量很低,鹅卵石道路两侧的绿植中发出安静过度后、极致喧闹的一声虫鸣。
阿诺因低头抻平袖口的褶皱,语气温和地道:“是哪位学长么,尾随这种事,不太好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身后看似隐蔽无人的地方,猛地有一个半透明的轮廓突然暴起,周围灵的波动一闪而逝——连袭击之人的身形都很难看清,只能看到他手中那把银白的匕首。
阿诺因神情不变,整理袖口的动作也没有一丝改变,他的周身亮起一圈光环,身边的“灵”的结构被骤然打乱、像是一个酒瓶子被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公式和方程的结果都难以构建起正确运行的巫术——
三级巫术,抗拒。
这是一个精准的反制巫术。
在这反制巫术成功打乱对方节奏的瞬间,这个暴起犯难的施法者刺客手中的匕首被抗拒光环弹开了一定的角度,但这个人明显是一位成熟的法刺,他立即施展出其他的加持性巫术,向侧面翻滚而过,敏捷至极地改变了攻击的方向。
但与此同时,阿诺因的巫术准备也正好完成,像是预判似的在对方的脚下卷起束缚之网的光芒,控制类巫术编织成密集如蛛网的形态,从脚底向上涌起——
“你!”
对方的喉咙里冒出一声短促而震惊的声音,但这道束缚之网仍未捕捉到他。这个身影在极淡的灵之波动中出现在了阿诺因的另一端。
三级巫术,闪烁。
在邓普斯先生的遗物上,阿诺因如今使用的这件巫师袍上,就固化着三级巫术闪烁,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短距离的传送巫术,而是将速度加持到了一定的程度,超过人的视觉捕捉能力,所以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瞬移的表现。
物品上固化的巫术要比亲自施展弱一些,阿诺因也没有想要使用“闪烁”的意思,他只是抬起了那只袖口已平整得体的手,两指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随着清脆、悦耳的指节碰撞声同样响起的,还有一声雷电盘卷的“嘶啦”响动,如同一条蛇吐出致命的信子般,莎琳娜老师亲自指点的雷电巫术麻痹了对方的肢体,像是一条恐怖危险的毒物,瞬息间缠绕上每一个关节、每一处皮肤。
这位近战巫师来不及隐遁进空气里,就浑身失去力气地坠落在了地面上。他浑身麻木地瘫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唯一的力气就是扯着嗓子喊道:“学弟饶命——!”
这一切的发生,连两秒钟都不到,快得只在眨眼一瞬。
阿诺因的一只手覆盖上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他转动了一下发出雷霆巫术的那只手。因为还不够娴熟的问题,他对三级巫术雷霆之蛇的控制还没有那么精准,他施法的这只手的指尖也有一些不同程度的麻痹。
“学弟饶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暗院的柯莱.雷尔,代号是‘丧钟’,我没有恶意的啊!”
暗院,一个盛产施法者刺客的地方,通过加持类巫术拉高身体素质,将施法者玩得像个神出鬼没的影子,自称一整个学院都是“无情的杀手”。
阿诺因半蹲下来,将对方手里的那把银白匕首取了下来,放在指间转动了几下。他看着这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平和微笑:“我知道您没有恶意,柯莱学长。”
他垂下手,匕首锋锐的一端静默而冰冷地贴上对方的脖颈。而黑发巫师仍旧语调温柔,红眸美丽得如同浸水宝石:“我也没有恶意,可以告诉我,您是为什么而来吗?”
柯莱.雷尔呆呆地望着逐渐逼近的美颜暴击,他的呼吸都停顿压抑了下来,感觉到一股仿佛被毒牙抵着颈部大动脉的危险直觉,连同心脏都跟着恐惧地狂跳,刚才还杀气凛冽的刺客结巴道:“我就是猜了一下你……你的身份……太、太好奇了……”
奇迹先生的魅惑巫术分数奇高,柯莱凭借这一点锁定了外貌这一显著的特点,作为一个隐匿如影子的法刺,在长时间的观察下,尽管阿诺因深居简出、低调行事,还是被他锁定了目标,进行了一轮冒险的试探。
试探倒是试探出来了,简直把他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那您猜到了吗?”
柯莱被匕首贴着脖颈,连发梢都在发抖,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我……没、没有。”
“好。”阿诺因望着他道,“我相信学长,一定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那只贴在肌肤上的匕首锋刃慢慢地移开。柯莱瘫软地倒在地上,被吓得不轻地大口喘气,像是个蚯蚓似的翻腾着挪远了好几步。
阿诺因将匕首礼貌地放回他手心,温文尔雅地嘱托道:“请记住您今天的话,优秀的杀手。”
柯莱握着手里的匕首,整个人都要哭了:“我记住了,好奇心害死猫。”
他身上的雷霆之蛇巫术已经被解除,但身躯麻木感的恢复还需要时间。柯莱一脸创伤地看着阿诺因礼貌告别后的背影,丢脸地把头埋进隐匿巫术里。
————
在当天夜晚,阿诺因收到了来自于遥远之处的通讯巫术。
桃瑞丝留给他的巫术标记仍有作用,被“灵”包裹着的寄语缓慢地抵达了他身边。阿诺因戳破灵的包裹,桃瑞丝那道活泼开朗的声线就呈现在耳畔:
“阿诺!不知道我这道通讯抵达到你身边时,究竟是清晨还是夜晚?我跟姐姐来到了美妙的音乐之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爱音乐,路上很容易遇到技术精湛、品味高雅的音乐家和乐手们。梅非常开心,她得到了大音乐家的赏识,留在了音乐之都学习,我也会暂时留在这里,当一个有临时固定地点的魔术师。
“我已经是我最喜欢、最想要的生活,歌声跟爱人、鲜花与绸缎,明明扎根在某个地方,却比风还自由。阿诺,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诚恳地邀请你和凯奥斯来到音乐之都,这里的氛围真的非常好!……虽然教廷的势力依旧强大,但只要我低调行事,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过得很安全。
“那你呢?亲爱的阿诺,可爱的阿诺,我非常好奇你跟凯奥斯的进展……绝不是出自于龌龊下流的想法!我诚挚地希望你能够得到一份忠诚的感情,凯奥斯虽然闷了一些,但我知道,他是一个还不错的人,最重要的是,这是你认定的、独一无二的人。如果有了进展的话,也请告诉我吧?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最懂音乐的魔术师,桃瑞丝留。”
阿诺因认真地听完每一句话,他为收到朋友的通讯而感到高兴,但真要回复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何况对方询问的“进展”……不要提进展了,他连人都弄丢了。
他的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一种青涩美好的舒展感,经过了最近这么多事物的变迁,连气质都沉淀得更为温和、柔软了一些,已经褪去了一些天真。
可当桃瑞丝提起凯的时候,他还是会在一瞬间变回原样,成为一个耐不住思念与伤心的小孩子。阿诺因默默地叹了口气,撂下笔埋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此刻是深夜,1017寝室的夜晚一向安静,兰西早已熟睡了。
阿诺因有时候觉得自己早已冷静理智、有能力独当一面,保护其他人,但也会在偶尔闪过的某个瞬间,感觉自己无比的脆弱,仍想躲回凯奥斯的身后。仿佛在想起他的时候,就不必成熟、不必长大,可以任由自己胆怯懦弱,任由他无知地弱小下去。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合上书籍,转而换掉衣服钻进床铺的被子里。但任凭时间如何推移,他都无法短暂地入眠,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记忆中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不断地闪现着那些十指交握、那些拥抱……每一个宛如意外、又好似蓄谋的亲密交流。
他想起了自己性意识的启蒙,想起了那本仿佛充盈着粉红色液体的书籍的教导。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阿诺因解开衣扣时咬着唇这么想。他费力地解了好几次,才将扣子彻底地分开。
他绝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事实如此,他尘封压抑、不露声色的想念,已经积压如沉重的铁石,紧迫地叩问心口。他在绵密无声的回忆中难以脱身,也难以畅快的呼吸——他被这不在预期的分离折磨得太久,以至于做出这种事……做出这种一边想着骑士先生,一边自我安慰的事情来……
荒唐得太过分了……简直卑鄙、无耻,下流……
阿诺因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被子里,他的呼吸在隐隐地颤抖,心跳也愈发地不够得体……这个任何时候都周到体面的人,在一点点地、无法回头地把自己弄脏、弄成糟糕的模样。
就在这件事进行到最为糟糕的阶段时,他的手臂和腿侧都浮现出细碎的蛇鳞,闪亮亮地散发着光泽。阿诺因不敢再动,可他又不能这样难受得度过一晚。
凯奥斯不在身边,他没有显露出怪物身躯的勇气。这具仿佛苦难源头的身体,只会在被凯握紧时才能不那么痛苦。
于是后半夜时,兰西模糊地听到一阵洗浴的水声,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次日一早,打着哈欠犯困的兰西同学,见到了状态明显不佳、而且气压极低的阿诺因,对方的脸色很差,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美丽,一直不太说话地垂着眼睛。他吃早饭时不经意地碰到了阿诺因的手臂,被冰得立刻精神了,脱口而出:“你不会昨天半夜洗了冷水澡吧?”
阿诺因默默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说,伟大的奇迹先生,刻苦学习不是这么学的啊!你总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要不然凯奥斯回来……”兰西话语一顿,自知失言,立刻转移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再死撑着了,一定要好好休息!”
阿诺因的耳根逐渐地漫上一层淡红,他改不了羞耻时的习惯动作,忍不住捂了一下脸,才低低地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诺: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