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试炼是大考最后一项,手握七瓣金莲的弟子,才能有进入布道塔的机会。进去之前吧,还得上半个月的理论课,也让疲劳的弟子能有几日休息时间,好好调理身心。
因为,比起试炼,布道塔才是真正的考验,未入道的弟子是要在这里寻找自己的道心的。
后山试炼磨砺身体,布道塔便是打磨道心。
“我完蛋了我完蛋了……”褚珀在心里哀悼,她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讲科学,不迷信——穿书之前——的当代入党积极分子,要问她有没有党心,那她敢拍胸脯保证,一颗红心全是党。
但要问她有没有道心。
道心是什么,能吃吗?
问题就在于,她是亲传弟子,理应是承继了师尊他老人家的道心的,塬清修的是枯荣一道,座下四名弟子,以手中灵刀为载体,分属四季。
大师兄的确挺“春”的,但她觉得二师姐看着一点也不“夏”,三师兄似乎是被困在了某个秘境里,已经六年没有回宗门了,原主只见过他一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主……原主的本性,倒还真的具备寒冬般的残忍冷酷。
只可惜,这个壳子里换了个灵魂,现在就只剩下冷得能黏住舌头的勾星刀,还勉强带着点冬的气息。
这一进布道塔,她还不得立即露馅?可不进布道塔,她又无法和勾星刀绑定升级。
褚珀睡不着,托着下巴坐在窗前,雨水顺着房檐成串往下淌,雨声哗哗响,偶尔几滴溅入廊内,撞得铃铛“当啷”一响,流风崖好似被大雨围成了一座孤岛。
她漫无边际地想,“大家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像这样的大雨天,就可以一起坐在廊下聊聊天。”
一个人守着一座山头,不觉得孤单吗?跟室友下雨天唠嗑是最快乐的事,只要她们不讲鬼故事。
还是内门弟子的住所热闹,她之前去掌事堂打招呼,被告知欺负宴月亭的那两人因为两次大考未过,修为也不会有大的长进,已经被内门除名,清退下山。
宴师弟现在可能也无聊得抠脚吧。褚珀捻来一滴雨,屈指弹出,撞得铃铛又一声响。
实际上,宴月亭没在屹峰,大雨初始的时候,他已经掠过岱山脚下的浮风城,磅礴的水帘将城市的灯光远远遮挡在身后。
他一路急行,片刻都不停歇。
到巽风派的地界外,却是大好的清朗星空,圆月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现在的月牙尖利得很,月光也不太亮。
湿哒哒的水声从窗口漫进来,陈羽被扰了清梦,咕哝着翻个身,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哪来的贼子!敢闯你爷爷的门!”陈羽一声大喝,墙上的大刀呼啸飞来,像他这种被巽风派清退的内门弟子,出了仙山,回到凡尘,那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声“仙上”的,他一点不怵。
刀光映出来人的脸,陈羽满腔悍勇顷刻间泄了一半,“宴师弟?!”
“陈师兄,对不起,我可能没你期待的那么大人大量。”宴月亭手起刀落,右眼有一瞬的刺痛,陈羽直直倒回床上,他浑身毫无伤痕,人却已经断气了。
这两人可杀可不杀,他之前觉得不杀也行,现在突然想杀了,所以就来了。
宴月亭从窗口离去,袖摆微动,带走地板上的一切痕迹,重新阖上窗户。
褚珀在流风崖上抓耳挠腮一夜,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大师兄补课。
她的用词很委婉,乖巧地跪坐在大师兄面前,“我觉得我的道心还比较稚嫩,要是经不起布道塔的打磨怎么办?”
“小师妹过谦了。”闻莲笑得人如沐春风,“不过你如此求学上进,我很欣慰,在你进布道塔之前,每日学宫课后,就来同我论道吧。”
褚珀:痴痴呆呆。
几日以来,被大师兄灌了一脑袋的“天时循环,枯荣有序”,褚珀晕头转向地走进学宫,临近开课,此时这座大讲堂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有两三个弟子堵在宴月亭跟前,也不知道来者何意,“宴师弟,你头上戴的不会真的是离雀羽吧?”
其中一名弟子翻出后山博物志,对比道:“的确是离雀羽。”
“小册子里说这根离雀羽是小师姐送你的?是吗?”
“肯定是了,小师姐为了取离雀羽来送他,还不要火灵芝了呢。那可是温师兄想要的火灵芝。”
“是不是穿风谷的一位医修师妹也想为温师兄取火灵芝,小师姐不准,你们还差点打起来了?”
宴月亭看向他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一本小书,微微皱起眉。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宴月亭一句话没说,他们已经叽叽喳喳把话说完,还引得学堂里其他人都朝这里看来。
最后,其中一人下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小师姐这是对温竹影师兄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干脆另觅新欢了吧!”
“那我们可得恭喜宴师弟上位成功。”
褚珀一踏进学堂,正好听到最后这两句震耳欲聋的结论,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请问,你们几个大男人,到底是刀修,还是市井里编排家长里短的八婆?
宴月亭触到褚珀朝他看过来的视线,局促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师姐要与他划清界限,想来是不希望他这么张扬地把离雀羽戴在头上的。
那很八卦的几名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来,都浑身一震,表情精彩纷呈地朝她这个方向行礼,“小师姐,温师兄。”
褚珀:“……”啥,温师兄??
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脑后响起,“褚师妹,借过一下。”
褚珀愣愣地让开一步,温竹影从她身侧缓步走过,白衣飘飘的袖袍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抬起眼眸,隔着大半个学堂,目光和那名头戴离雀羽的刀修弟子撞在一起。
整个学堂里不知为何一下子鸦雀无声,褚珀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脚趾扣紧,恨不得当场挖出一个地下室钻进去。
太尴尬了,为什么这么尴尬??
她仿佛都能听见所有人骚动的心: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
温竹影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朗声道:“今日是由我来为诸位讲学,请各位师弟师妹,尽快入座。”
一场好戏戛然而止,众人显而易见地有些意兴阑珊。
褚珀:好家伙,说好的修行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克己复礼,慎思笃行呢?都修到狗肚子里了吗?
你们这么八卦,你们的师父知道吗?
褚珀满肚子腹诽,被人冲上来一把挽住手臂,秦如霜一双杏眼精光四射,眉毛简直要从脸上飞出去,一副压都压不住的样子,低声道:“小师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边说边拉住褚珀往后走。
“你来得正好。”褚珀瞪她一眼,“我还没找你,你倒先送上门了,什么我为了离雀羽不要火灵芝,这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怎么这才几天,搞得全宗门都知道了一样?”
“不是我啊。”秦如霜满脸无辜,她一拍额头,“肯定是罗不息传出来的!”
“谁?”褚珀忽然想起来,“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另一个剑修?”这个人跟在秦如霜身边,没怎么开过口,她当时倒是没有特别留意到他。
“对,肯定是他,他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什么都能卖,从后山试炼出来,好像搞了一本后山试炼小册子私下里偷偷在卖。”
“罗不息,好名字,生命不息,作死不止吗?”褚珀咬紧后牙槽,拳头开始痒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听到台上传来温竹影的轻咳,褚珀抬眸,正对上他不悦的眼神,连忙一把拽住秦如霜,就近落座。
“小师姐,我给你说……”
褚珀竖起食指,示意再说下去,温竹影要打人了。秦如霜咬咬唇,一脸憋不住的复杂表情,嘴角快咧到耳朵根,飞快说道:“我哥哥试炼没过!”
她说完就紧抿住嘴,端端正正地坐回去,望向前方。
她试炼过了,秦倦没过,很快她便能升做内门“玄”字二阶弟子,到时候他哥哥还要叫她一声师姐呢。
秦如霜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些,她现在对抱大师兄的大腿,没有太大的执念了,终于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这些汲汲营营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应该本末倒置,她的重心还是要在自己修炼上才行。
褚珀看着她脸颊上挤出来两朵灿烂梨涡,敢对天保证,现在她要是张开嘴,幸灾乐祸的笑声定然能掀翻屋顶。
她被那情绪感染,眼角眉梢也染上缕笑意,余光扫见宴月亭埋头取下发髻上的离雀羽,她的笑就跟着缓缓凝固了。
为什么取下来?勾星寒气长年累月积攒在他身体里,已经深入经脉,他至少得戴个一年半载的,才有成效,不可能这么几天就拔除干净。
褚珀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她好不容易才为他取来离雀羽,就因为别人几句话,就不敢戴了?
抑或是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离雀羽是她送的了,所以他想避嫌?
宴月亭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一抬眼便对上她有些委屈的目光,他捏着离雀羽的手指蜷紧,嘴唇动了动。
褚珀冷淡地撇开眼。
随便他好了,反正东西给他了,他自己不用,风霜雨雪的时候,疼的是他。
只要旁白音别在她耳边逼逼赖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