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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未料山来就我(1 / 1)

“旨意下来了。是内阁拟旨,皇爷看过后让司礼监用了印。

“奉安侯卫浚十恶不赦,本该判凌迟,但念其父有护国之功,改为斩立决。

“咸安侯卫演身为族长,治下无方,纵容其弟与舍人犯法害民,念其为二皇子的外祖,削去侯爵之位,降为咸安伯,且不再世袭罔替,降食禄三等。其子长宁伯卫阙削去伯爵之位,降食禄二等。

“卫家九成的庄园、田地全部收归朝廷,掠夺的民产尽数清查返还,家中资财用以赔偿所害之民。

“卫贵妃违逆圣意、欺压后宫,褫夺贵妃之位,降为昭妃,勒令其闭门思过。”

苏晏边听,边在心里默默地划拉黑名单:

卫浚死定了。目标达成。

卫贵妃被降了位份,昭妃位列宫妃之末,且被锁进冷宫,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凄风冷雨地过了。目标达成。

卫家额外侵占的土地被没收、民产退还,大部分家财拿出来做受害者赔偿金。对此可以唱一首“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目标达成。

卫演没死,被降为一次性的伯爵,他儿子连伯爵都没了,以后孙子就是个白身。估计是念在二皇子的份上——外祖父是直系三代血亲,若是定了大罪,必受连累——这条估计是太后力主的,为了二皇子的前程。目标……达成一半。

这么一算,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当然,卫演不死,就是斩草不除根,搞不好日后春风吹又生。

不能掉以轻心,自己迟早要将这剩下草根也锄了。

苏晏把心里的小算盘拨来拨去,那厢来报喜的御史楚丘意气风发:“此役扳倒了祸国奸戚,贤弟功不可没。我听说《劾卫氏十二疏》已经交由邸报刊载发行,贤弟很快就要名扬天下了!”

苏晏诚恳地谢过他的鼎力相助。两人又寒暄几句,楚丘告辞离去。

人人都觉得苏晏在朝堂上打了个胜仗,他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哪里不高兴,却又说不清,只是情绪低落,胸口堵着一大团棉絮。不重,但拉拉杂杂撕扯不清。

苏晏无声地叹口气,决定自请监斩官的差事,做个送卫浚上路的黑白无常,把早已得罪的人得罪到底。

阿追,我替你的姐姐报仇了……所以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一起给姐姐烧柱香?苏晏站在院中的老桃树底下,仰头看枝头盛放的碧桃花,眼眶有些湿润。

他眨了眨眼,努力咽下酸楚感,决定去一趟应虚先生的医庐,去探望阮红蕉。

来到医庐时,陈实毓不在,据他徒弟说是去出诊了。

苏晏放下礼物,轻车熟路地走进后院,进入收治重症病人的大屋。药童说阮红蕉在最后一间,苏晏刚靠近门帘,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是高朔。

高朔吭吭哧哧说上十句,阮红蕉才不冷不热地回答一句。

按说对方如此冷淡,就算是圣人也没有交谈的兴趣了。但高朔却把那十分之一的回话当做奖赏似的,继续吭吭哧哧地说,平日里那股利索精悍的谍探气质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苏晏站在门帘外,大约听了几句,听出了其中三味:

阮红蕉知道自己的脸颊受伤,有些心痛沮丧,但并不因此悲戚绝望。

她并没有怨恨高朔毁了她的容,反倒有感激之意。

同时,她觉得高朔对她的怜悯与讨好是一种瞧不起,就像那些认为女子应该注重容貌修饰、女子天生该被怜香惜玉的男子,同样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瞧不起,故而也不太想搭理他。

可怜高朔一个不知女儿心的光棍,愣头青似的,越是蓄意献殷勤,越是让对方退避三舍。

路漫漫其修远兮,继续努力吧,小高!苏晏暗中给高朔打了气,决定先不打扰两人的相处,把水果与药膳连同写给阮红蕉的纸条一并放在门口,转身离开了屋子。

路过院子角落时,他听见树荫下的两名捣药童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药童甲狐疑:“……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嘛!那可是皇上,天上神龙似的,哦,半夜三更微服来我们医庐,就为了和师父聊天?扯淡吧你,说大话闪舌头。”

药童乙有点急了:“千真万确!你看我这双招子,亮不亮?对嘛,我亲眼所见,还有给屋里送茶时,亲耳听见师父叫他‘皇爷’。皇上还带了两个侍卫,跟寺庙里的金刚似的,往门两侧那么一杵。那侍卫的脸啊,你根本没法仔细看……为什么?眼神里有杀气啊,看你一眼,就像刀子刮你一层脸皮,肯定是绝顶高手!”

药童甲羡慕:“喔,那真的是皇上了,你这什么运气,竟然能就近瞻仰天颜,祖坟该冒青烟了罢?”

药童乙得意:“一股不够,冒成三花聚顶。我还偷偷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呢。”

药童甲好奇:“听到什么了,快说快说!”

“我听到——对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听了别乱传啊!师父叮嘱过我们,那天夜里的事决不能泄露。”

“知道啦,放心好啦,出你口入我耳,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快说快说!”

事关皇帝,苏晏也十分好奇,便将自己藏身在大树后方,驻足细听。

谁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石破天惊的一件事——

“皇上头疾恶化,怕是影响到双目视力,要失明了……”

小药童不知轻重,把当天夜里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再根据自己的想象,添枝加叶地进行了补充。越说越严重,仿佛皇帝患了是见不到明日太阳的绝症一般,把苏晏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碎、魄散魂飞。

苏晏扶着树干,仍觉得脚软,听到最后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

他深深吸气,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切不能听风就是雨,得向应虚先生求证过才行。

可是在医庐里又等了半个时辰,陈实毓仍未回来,苏晏实在等不下去了,趁着天色未晚,决定进宫面圣,向皇帝一问究竟。

——至于是以什么身份去问,是担忧龙体的臣子,还是其他什么,他还没想明白,也没空去想。

现在他只迫不及待地想见皇帝……见那个把名字印在了他身体与心坎上的“槿隚”。

苏晏离开医庐,匆忙上了马车,吩咐小北就近从东华门入宫。

东宫就在东华门内,太子给的腰牌可以让他不受阻拦地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前廷,但再往内的禁门必须圣谕传唤才能进去。

苏晏在禁门外通报完名姓,等待传话公公的回复,又过了小半时辰,才等来一句“蓝公公吩咐了,皇爷已经歇下,谁也不见。”

此刻才申时末,日头西斜欲坠,莫说夙兴夜寐的皇帝了,普通百姓也不会在此时就寝,除非身体不适。

苏晏更是焦心,不由猜测皇帝是不是头疾又犯了,此刻难受得紧。

他恳求传话的內侍再通报一趟,把他手书的纸条带给蓝喜,但那內侍显然不想辛苦跑腿,找个借口溜走了。

苏晏只能望门兴叹,几番踌躇后,沮丧地坐车回家。

刚跨进自家小院,便见苏小京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傻呆呆地坐在门房内,见到他后好似猛然清醒过来,弹起身冲过来,手遮着嘴凑近苏晏的耳旁说:“大人……又来了!”

“谁又来了,七郎?豫王?”

“不是……皇上又来了!”

苏晏恍然想起,皇帝曾经私访过他的宅院。那次他因为地道爆炸导致脑震荡,在家中休养,皇帝悄无声息地进到他的寝室,末了还赏脸与他共进了晚膳。

苏小京是见过景隆帝的。不同于面对太子与豫王时的轻松自若,他对皇帝有种近乎幼鹿见到老虎般的天然畏惧,所以才在接驾后躲到门房,苦等自家大人回来。

“皇爷在我们家?在哪一间?”苏晏赶忙问。

苏小京说:“在主屋。”

苏晏整了整衣冠,大步向院子第三进的主屋走去。

主屋外果然有十几名御前侍卫把守,见到他后纷纷行礼,说:“皇爷在屋里等大人。”

苏晏点点头,推门进去,反手就把房门关紧了。

——其实关不关都没差,御前侍卫就是铁石金刚,既看不见不该看的、听不见不该听的,又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指令,奉命办事。

门一关,苏大人风度形象都不要了,把碍事的外袍一甩,急匆匆往内室跑。

皇帝听见动静,撩开画帘出来,刚巧被苏晏扑了个满怀。

他揽住苏晏的腰身,笑道:“难得见苏卿如此主动,这是饿虎扑食还是乳燕投林?”

苏晏微微喘气,一时半会不想说话,也抱住了皇帝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口,深吸着衣袍上薰染的御香气息。

皇帝安抚地摸他的肩背:“出了什么事?朕在这里。”

朕在这里,你放心。

朕在一日,就做一日.你的擎天玉柱。

——可是皇爷,又有谁能做你的支柱,让你偶尔能脱身重任与负荷,好好地歇一歇呢?

苏晏喉中梗塞,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我的皇爷……”

皇帝微怔,笑容淡去,眼底却仿佛亮起了光,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在他耳畔低声回应:“我的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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