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
豪华病房里,一个高瘦的男人斜靠在床边,面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绛紫色,显得他那本就阴沉的表情愈发骇人。
床边,特助和管家躬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等到不得不开口时,他们的语气也是诚惶诚恐。
“先生,您突然住院,今天约好的采访可能来不及了……”
“不是有预案吗?”柏林文声音哑涩,他冷冷道,“进医院后的通稿还没准备好?”
“这个,这个……”
高个的特助讷讷难言,一无往日的颐指气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管家心里暗骂一句废物,眼看柏林文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也只能开口接话。
“预案是准备好了,但计划里安排要柏夜息过来,配合完成入院后的通稿,可他现在……”
管家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道。
“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了,一定尽快把他带过来。”
然而柏林文并没有被讨好到。
尤其是在听见柏夜息的名字时,男人的火气瞬间被浇得更旺。
“他不来这通稿就写不了了吗?编几个字都不会?!蠢货!”
“哗啦”一声,床边柜桌上精心布置的装饰全被柏林文一下扫在了地上,水晶花瓶砸落在地发出重响,从瓶底裂开了碎纹。
水泼了一地,溅湿了床边两人的鞋,他们却连躲都没敢躲开一下。
特助彻底不敢吱声,一米九的个子此刻却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地缝,管家心中同样叫苦不迭。
他们比谁都清楚柏林文的脾气,这个在外人眼中淡漠冷静的大佬,私下却根本就是喜怒无常、暴虐成性。
可现在不回答显然只会把柏林文惹得更恼火,管家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先生,您也知道,前两天简鹭来过海城……”
他支支吾吾地说:“和我们有联系的那几个媒体,好像都被简家警告了,现在他们说发是可以发,但必须要拍到本人照片才能发……不然怕会被告成造谣。”
“简家?”柏林文怒极,反而笑了出来,表情扭曲到让人心惊胆战,“好啊,都选这时候来特意给我添堵,是吧?”
柏林文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长期的盘算。按照预想,等他不得不住院时,也就到了舆论造势的最高潮。
原本这时候,正是该拍到柏夜息心系大伯、去医院照顾的节点。
然而柏夜息却从几天前起就再没露面过,对来自大伯的消息更是没有任何回应。
若是他一个人,柏林文也不至于上火。毕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再怎么不识趣,也不过只会被柏林文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将柏夜息放养了十几年的简家却忽然跑来横插一脚。
这不是来添堵是什么?
“她简鹭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坏我的好事……咳、咳咳!”
柏林文咬牙,气得呛咳起来。管家和特助忙上前来顺背安抚,一地的水痕和玻璃碎片顿时被踩得更加狼藉。
“先生,您息怒,身体要紧啊!”
“笃笃。”
就在房间里混乱之际,房门忽然被敲响。
几人视线朝门口望去,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黄毛青年走了进来。
“爸……先生,我回来了。”
来人正是柏林文收养的继子,柏洛。
柏林文神色未动,连眼睛都没有抬,倒是管家迎了上去,像是生怕晚一步就会看见柏洛再把先生惹怒。
管家对人询问时都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医生说储备没问题。”
柏洛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却被管家挡住了,他顿了顿,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胶带棉球。
“我又抽了400,够先生手术了。”
“行,行。”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去给柏林文汇报。
“先生,您就放心吧,手术都准备好了,大少还又给您多备了400毫升血液呢。”
听到血液储备充足,柏林文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一点。不过他依旧没有看柏洛,只挥了挥手。
“让阿陈去给你划二百万,上次不是想买车吗。”
特助连忙应声:“是,我这就去给大少打钱。”
柏洛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躬身告别后,便和特助离开了。
眼见柏林文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管家也趁机叫了人来,将湿滑的地板打扫干净。
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管家才又小心翼翼地劝道。
“先生也不用太担心,简鹭要回部队,她阻挠也碍事不了多久。至于柏夜息,他绝对还是在乎时家的,我们和时家合作那么多,想用时家威胁他,那还不是随时的事?”
送走柏洛的特助回到病房,同样带来了柏夜息的消息。
“盯梢的人说,柏夜息这些天一直在时家,和那个时家小少爷在一起,寸步不离的。”
特助犹豫了一下,他那张僵硬古板的脸笑起来时,颇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嘿嘿,他不会真的喜欢上时家那个小崽子了吧?”
“喜欢个屁。”
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柏林文冷嗤了一声。
“rh阴的血型本来就少,配型成功的更难找,这么好运碰上一个,怎么能不盯住?柏夜息不过就是提前给自己找了个备用。”
这话一出,管家都愣了一下,随即喜色爬上了眉梢。
“真的?!确定配型成功了?”
柏林文依旧闭着眼,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嗯。”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就什么好事都让老二家碰上?
就连这十万里挑一的稀有血型配种也是——
柏林文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睁开眼睛,眼底戾气毕露。
明明,明明是他最早就开始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收成继子……
柏林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可是谁能想到,年龄太小,还会影响配型情况?
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同血型继子,却在成年后和自己的配型失败,柏林文不由又有些烦躁,不过柏洛今天好歹刚给自己献过400毫升,他勉强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
而且,柏夜息多找到一个配型成功的稀有血型者,对柏林文来说也是好事。
床边的管家也欣喜道:“那要恭喜先生了啊,您这一下可就有了两个备用源!”
柏林文缓缓点了点头:“嗯。”
“这下好了,这可太好了。”管家说得眉飞色舞,喋喋不休,“两个器官源,那就是四个肾,全让先生给遇见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看好时家。”柏林文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还是更想弄死老二的儿子,不过现在时间紧,况且还有简家在。
“如果真的动不了柏夜息,就先杀时家那个。”
时家。
从清晨开始,时夫人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等丈夫和大儿子都去上班之后,她终是忍不住,问起了柏夜息。
“小柏,柠柠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时夫人忧心忡忡。
“我看他从早上就不肯出来,饭也没怎么吃,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
柏夜息摇摇头,时清柠的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况且会出现晨起梦遗……
那其实是在气血充足时才会发生的事,反而代表了身体状态不错。
只是想到少年清晨时的模样……
柏夜息呼吸停了一拍,稍稍垂下了视线。
结果让时妈妈更担心了。
“小柏你又是怎么回事,耳朵这么红?”
她还想起,时清柠早上好像就一直在和柏夜息置气,还把人从卧室里赶了出来。
“没事。”
柏夜息摇摇头,如果不看那耳尖的异样颜色,他倒是一如平日的冷静无波。
又安慰过阿姨几句,柏夜息便转了话题。
“这些天您工作的时候,还有察觉燕城李家的动作吗?”
眼看着明年上半年就到了五年一次的大会,仅剩下这半年时间,燕城的势力之争早已进入白热化,李家现下已是自顾不暇。
可他们对时家却依旧是紧逼不舍。
如若不是近来有和柏家的合作,被反复施压的时家在海城早该是寸步难行。
但即使有柏家的这些扶携,时家也很难说是高枕无忧,毕竟李家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没有收手。
而且说到柏家。
那柏林文也并非是完全的真心。
聊到柏林文时,时夫人明显停顿了一下:“柏先生他……”
柏夜息虽然仍是刚刚的平静神色,听到这个名字,声音却明显地冷了下来,他淡淡道。
“您不用担心。”
时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听说他突发意外,住院了。”
这对时家来说其实算是好事,最近的合作项目已经都定了决策,照理说只需稳步进行即可。可柏林文却几次增补人手,对时家的考察几乎已经能算是监视。
柏林文一住院,时家所承受的那种异样紧盯感自然也消减了许多。
只是这个时间点,却未免有些太巧了,让人很难不多想。
所以面对柏夜息时,时夫人才会提及此事。
“他昨日还公开演讲过,没想到这么突然……”
时夫人只是试探询问,却没料到会听见柏夜息说。
“他不会死得那么轻松。”
直白到近乎恨意森冷。
时夫人微微一怔,她看着面前眉目无波的长发男生,虽然早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十六七岁孩子,但偶尔的时候,却还是会被对方惊到。
遥遥忽然自楼上传来一声。
“薄荷!”
似是若有所觉,一整个早上都不肯出现的男孩忽然跑了出来,站在二层楼梯边向下看了过来。
男孩神色间还带着一点惊魂未定,看清楼下好端端站着的柏夜息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柏夜息仰头望他:“怎么了?”
男孩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他没说话,而是在楼下两人的注视下,蹬蹬蹬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刚刚那一瞬,在柏夜息说出“他不会死得那么轻松”的同时,远在楼上的时清柠心跳却忽然漏了一拍。
像是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在隐隐做提醒。所以时清柠坚持亲手摸到柏夜息的体温,确认男生就在面前,才终于安心了一点。
“怎么跑这么急?”
时妈妈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确认没异常才收回了手。
“没事,我找薄荷。”时清柠看了看表,“妈,还没到你上班时间吗?”
“我等下就走,你再去吃点东西,厨房还热着早饭。”
时妈妈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妈妈走后,时清柠的视线依旧追在柏夜息身上,和他清晨刚起时迥然两样。
柏夜息被他看得没有忍住,也借着试体温的动作,探指摸了摸少年。
“怎么了?”
时清柠沉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拉着对方的手臂没有松开。
可时清柠没有松手,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问。
“你把我关起来的时候,外面为什么会传我是你的仇人?”
从清晨惊醒后,时清柠就一直在梳理剧情,回忆自己那些乱糟糟的记忆碎片。
小说里,柏夜息几经坎坷之后才逆袭翻身,接管了柏家产业,将旧日仇敌全踩在脚下——可是时家为什么会成为柏夜息的仇人?
在时清柠的记忆里,那是因为柏夜息曾被时家骗着去抽血。但事实上,尽管时清柠不愿去想,抽血的事,却完全可能是柏夜息自愿的。
那在外人眼里,时家为什么会和柏夜息结下血海深仇?
时清柠之前没能回忆起那些细节,可现在,只靠推算也足以让他得出那个胆战心惊的结果——
“不只是因为抽血,对不对?”
柏夜息的小臂被轻轻抓握着,男孩换了新睡衣,也洗过澡,身上还带着一点沐浴露的清爽香气。
可现在,少年那原本盈润的面容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是不是因为,你被家里当成了我的备用心脏?”
他失神地喃喃着。
“所以消息曝光出去,时家的名声才会一落千丈。之前投资的医疗机构听说时家养活人以换心的举动之后,愤而断绝关系,曾经的合作方也纷纷出面指责,时家走投无路,最终破产……”
“小小。”
柏夜息轻声叫着他,打断了时清柠的话。
“不是这样的。”
他不仅制止了时清柠的声音,还伸手,把不住颤栗的人揽进怀里,抱到了沙发上。
家里各处都备着柔软的薄毯,柏夜息用毯子将两人一起裹起来,轻轻地,紧紧抱住了他的男孩。
“不是这样,你想一想,阿姨和叔叔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柏夜息说着,抬手用手背轻轻帮人擦去鬓间额角的虚汗。
他慢慢安抚着受惊的少年。
“他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这么对我。”
怀里的少年虚弱地喘息着,而柏夜息的安抚动作如此熟练。
从听时清柠提到时家的那一刻起,柏夜息就早有预感。
即使岁月已逝,重活一世,时家其他人所受到的伤害,依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消除的经年旧创。
柏夜息低声道歉。
“抱歉,当年时家的事,是我的错。”
靠在他胸前的男孩呼吸慢了一些,哑声开口。
“你的错?”
柏夜息正要解释,却忽然听见对方说。
“薄荷,我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你总会这么想。”
时清柠的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开口却字字清晰。
“别人的事,为什么会是你的错?”
“除非你告诉我,你把我的家毁掉了,只为了想要囚禁我。”
时清柠抬眼,浸着水色的目光直直望着柏夜息。
“你会这么做吗?”
梦见过昨晚春色的时清柠清楚地笃定。
就算把这世界所有人全算进来,柏夜息也是绝不会伤害他的那一个。
所以时清柠自己回答:“不会。”
少年垂眸,看向柏夜息的手腕,卷长的眼睫眨了眨,湿漉全染在了睫毛上。
“不然你就不会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都不舍得亲疼我了。”
“……”
柏夜息看着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时清柠盯着他的眼睛,把自己坐直了一点,肃色说。
“所以我家到底被谁害得破了产?告诉我。”
柏夜息没再拒绝:“好。”
但他开口有些慢,不知是不是被影响,怀里的少年也被他带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还有……薄荷。”
时清柠低头,像是想起身,又没敢动。他的声音也僵了一点,没有刚刚那么凶巴巴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顶着我了……”
“……真的好烫。”
作者有话要说:看人哭会硬,被人凶也会……啧,小冰山怎么这么容易烫。
临近收尾会卡文,更新可能不太稳定,什么时候写完就什么时候发,不过完结不会拖太久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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