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喧闹的人声喜庆的唢呐声都已经离开了,聂家小院又恢复了宁静。
聂老爷刚刚嫁了女儿,心中满是惆怅,独自一人回房喝酒去了。聂家的下人忙着收拾杂乱的院子,再加上聂小玲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竟没有一个人疑惑过二小姐的去向。
小倩的丫鬟红玉今日也作为陪嫁嫁去了许家,没人收拾小倩的屋子,只好让平日负责院中洒扫的两个粗使婆子收拾。
其中一个妇人把梳妆台的梳子收进匣子,正要擦拭铜镜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烛光昏暗有些看不清,但大约是一片红色。
“老姐姐,你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另一个妇人被问得愣住:“什么?”
“就是一片大红色的,飘过去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下人又不能用太多蜡烛,屋内光线非常暗。谈论起这个话题,两人都感觉心头一紧。
最先开口的妇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自己辩解道:“可能是我看错了,说不定是烛光。”
“对对,就是烛光,赶紧收拾完回去睡觉吧。”
两人也不再纠结那红色的是什么了,还把铜镜翻过去,免得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临走前,一个妇人拿着那剩下的半碗汤圆想要吃一个,平时她们可吃不到这么精细的东西,可巧今天大小姐剩下了半碗,她要好好尝尝才是。
只是刚用汤匙把汤圆送到嘴边,一阵风吹来,汤匙连带着汤碗都被打翻在地。
这次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见了,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两个哆嗦个不停,连打翻的汤圆都来不及打扫,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屋子。恐怕就是被聂老爷责骂,她们也不敢再进来打扫了。
在她们走后,一个穿着红色里衣脚上没有鞋的身影飘了出来。
她深深地看一眼这间屋子和整个聂家小院,然后向许家飘去。
许家正是宾客盈门的时候,平日见不到的秀才公此时正聚在前厅给新郎官灌酒,许俊才一时抽不开身,只有新娘子守在新房。
看情形一时半会新郎是过不来了,喜娘被红玉劝去吃酒,说一会有需要再叫她。喜娘也和新娘一起饿了半天,能提前吃一口最好,也就没有推辞。
关上门,红玉瞧没有人盯着,赶紧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包好的桂花糕。
“小姐,人都走了您快把盖头摘下来吧。奴婢这里有桂花糕,您要不要吃。”
盖头下面传来不疾不徐的女声:“不用了,我不饿。”
红玉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小姐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了,少有见到食物不亲近的时候,何况是在忙了一天之后。
“小姐,你吃一点吧,都饿了一天了。”
包着桂花糕的帕子被递到盖头下,可以让新娘子清楚地看到,但即便如此,盖头仍旧纹丝不动,让红玉不禁有些佩服自家小姐。为了在姑爷面前留个好印象,居然都能忍住不吃东西了。
聂小玲觉得红玉有些烦,还是早些把翡翠接过来的好。只是为了不让红玉在今天闹起来,她只好忍着性子装成小倩的语气说:“上轿之前才吃过一碗汤圆,现在有点吃不下,你先放桌子上吧,说不定一会我就饿了。”
红玉欣慰地点点头,这才像是大小姐说的话。她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想要回到新娘旁边伺候,谁知一回头却看见另一个小姐正站在她背后。
明明小姐正穿着嫁衣坐在新房的床上,可她的面前也有一个小姐穿着红色里衣披头散发面容呆滞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叫出来,可是被面前这个小姐捂住了嘴,那手冰冰凉凉的,让她一下子失了言语。
“红玉?”
不是说要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就好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屋里静悄悄地,她又蒙着盖头,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有些发慌,忍不住唤了两声红玉的名字。
听见小姐叫她,红玉条件反射就想答应,但是被面前的这个大小姐一个眼神横过来拦住了。
这眼神很熟悉,每次她劝大小姐早点睡觉时就会被这样瞪一眼。难道说面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小姐,那床上坐着的……
“红玉?”
听不到回应,聂小玲迟疑地又喊了一声,可是仍没有回应。
房间里安静极了,就连烛火的爆剥声都已经消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嘭”“嘭”“嘭”
是谁的心跳声?
似乎一个离自己稍远些,一个就在自己眼下。
“呼啦”一下,盖头被大力掀起,聂小玲被刚才紧张的气氛摄住,竟有些不敢抬头。
只是低着头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一些,比如来人身上血红的衣服还有仅穿着一双袜子没有鞋的脚。
为什么没有鞋呢?
当然是因为新娘要穿婚鞋啊。聂小玲脱掉了小倩的喜服,摘掉了她的花钗,也脱掉了她的婚鞋。
所以小倩只有一双红袜子可以穿,好在她也不需要走路。
聂小玲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僵了,她不敢想出现在她面前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幻觉。她捏紧了拳头紧闭着眼睛,以为只要她不看小倩就不存在。
但是被掀起的盖头没有落回来,屋中的心跳声也没有消失,一个在远处一个在眼下,一个平静无波一个惊涛骇浪。
她终于知道心跳声都属于谁了,平静的属于红玉而杂乱的属于自己,因为只有自己心中有愧。
屋子里三个身影,两声心跳,这只有一种解释。聂小玲的呼吸更急促了些,甚至睫毛都在颤抖。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
不可能,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一定是我太紧张了,一定是!
只是上天听不见她的祷告,面前的人影不但没有消散还说话了。
“妹妹,你怎么不抬头啊?”
说话时没有气流,声音也略显呆板。但作为一母同胞的妹妹,聂小玲可以肯定,这就是她那应该长眠地下的姐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