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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鬼头大刀(1 / 1)

马燧字洵美,汝州郏县人,时年三十四岁。

貌似霍仙鸣对于此人颇为倚重,并且近乎喋喋不休地向李汲介绍对方的传奇经历。据说这马燧也是名门之后,世代显宦,其父曾经做过岚州刺史、幽州经略使,因此他是在东北地区长大的。

安禄山竖旗反叛,发兵南下后,命旧日平卢副使贾循担任留后,驻守范阳,马燧就偷偷跑去游说贾循反正,贾循虽然首肯,但计议未定。很快安禄山便听闻风声,遣亲信韩朝阳返回范阳,诱捕贾循,将之勒死,并满城搜捕马燧。马燧急奔西山,被隐士徐遇所救,旋自小路逃往平原;平原失守后,他又逃到魏郡,魏郡失守后,逃归家乡。

至德二载,李亨在灵武开科取士,马燧虽然不中,却得到宰相张镐的荐举,被授予左监门卫兵曹参军事的虚职——因为十六卫都只剩下零星的空架子啦,压根儿就没有兵——继而新设“殿前射生”,命为录事参军事。

左右英武之成军,构架基本上全都是马燧搭起来的,其实他才是两军的核心人物,窦、霍二宦不过空降长史罢了。因此二人皆不敢以上官的身份欺压马燧,相反,待之甚厚,倚之甚深。

只不过,后来私底下,窦文场跟李汲透了底了,说这马燧之所以在张镐罢相后还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传言是暗中给李辅国送了礼……所以他跟咱们,未必一条心哪,此前我等不得不敷衍他,如今李参军你来了,终于可以与之相拮抗啦——起码你得先帮着我把左军给牢牢地抓在手中!

李汲初来乍到,情况尚且不明,所以习惯性地仍装粗胚,他在酒席宴前对马燧拱手说:“我是粗人,但知冲锋陷阵,不怎么懂得官衙文书,还须马参军多多指教了——足下既曾应举,文采必是好的。”

马燧也表现得很热情,说:“足下谬赞了,仆若有文采,如何举而不中哪?今天下有事,社稷动荡,大丈夫自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岂能孜孜而为一儒生哉?仆虽也曾读兵书,习弓马,却未曾上过前阵,籍兵按图,终属空谈——还需破蕃之‘李二郎’指教才是。”

李汲对马燧的第一印象颇佳,主要就在于“大丈夫自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岂能孜孜而为一儒生哉”那句话,觉得对方可能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其实以李汲的天赋,凭借前世的学问、见识,完全有机会去读书应举啊——话说一共就那么几部经典,能有多难?进士不易中,难道明经还考不取吗?且唐朝士人年近二十方才就学的比比皆是,普遍得三十岁以后才有应科举当官的机会。所以李泌才会劝说李汲,你跟我归隐衡山,苦读十载,必能中举……

然而一方面这具强悍的躯体若在书斋中逐渐消磨,实在可惜,另方面国家有难,百姓流离失所,千村寥落,万户萧条,光靠读书进学,甚至于皓首穷经,对社会能有多大益处?大丈夫逢治世则谋相,遇乱世则谋将,才是正途啊——马燧之言,深合我心。

左右英武军除录事参军外,还各有三名参军在职,分别是:仓曹而兼骑曹、兵曹、胄曹——都属于文官系统。武官则是所谓的“四色官”:司阶、中候、司戈、执戟,按照北衙诸军定额,本该各有十六名,但目前左右英武军额不过各千人而已,根本用不上那么多将吏,故而只有司阶一、中候一、司戈二、执戟二,两军总计十二员罢了。

这就是整个军队的指挥系统,其下长上、校尉、旅帅、队头等等,就没有资格跟着一起吃接风宴啦。

其后,李汲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熟悉本职工作。其实录事参军事职如其名,完全是个坐办公室的官儿,负责辅佐长史,指导诸曹事务,管理和考核档案、账目——基本上就是薛邕那票人还没正式加入陇右幕府之前,他帮忙杨炎管的那摊子事儿。

实话说,这工作并不对李汲的胃口,好在千人之军,相关事务并不繁冗,且作为禁军主力,物资也无匮乏之虞,他每日坐衙一两个小时,就能把公事基本上办完了,可以跟窦、霍二宦或者马燧及诸参军喝水闲聊。于是等到第一次休沐之日,李汲便特意去拜访了李栖筠,拉近情谊,并且打探朝中动向——那个同名的李寡言还住在李栖筠府上,刻苦攻读。

他具体哪年再去应试,还得等李栖筠发话。看李栖筠的意思,打算磋磨李寡言到不惑之年。

再归衙署,处理公务,接到胄曹报上来一份文件,请求向兵部申领兵器,沙汰陈旧。李汲看了,心中微微一动,便问那送文来的小吏:“就中所求,都是军中制式兵器,则若欲求特殊之物,该走什么程序哪?”

那小吏很精明,当即明白了李汲的用意,叉手回禀道:“参军自可添上一两样自身需用之物,说明形制、重量,只要数量不多,兵部惯例不会驳回。”

“往日这类公文送去,与谁交接?”

“先行文库部,由郎中或员外郎核准、批复,转卫尉寺,下武库署,由武库令或丞拨给……”

李汲心说这程序还挺复杂嘛,我可不耐烦跑那么多地方。于是便招招手,命那小吏近前来,直接询问道:“我欲自打一件兵器,不但非军中制式,且当代……几乎无有用者,必须我亲自吩咐匠人,又该怎么做?”

小吏回答道:“如此,则不宜经卫尉寺武库署——卫尉寺并没有自家的工匠、工坊,都是各坊制械,汇聚于寺。京中自造军械处,在军器监,下设弩坊、甲坊二署,其中弩坊署制矛槊、弓矢、排弩、刃镞等,甲坊署制甲胄、皮绳、筋角等。

“参军要新军械,当先呈报长史,批复归档,然后行文军器监——倘若信得过小人,可向小人分说明白了,小人去办。若恐小人不能领会参军之意,便只能亲往相求军器监了……”

李汲笑笑:“并非信不过你,但那兵器,我也只是粗明其形状而已,还须亲自与匠人研讨,加以损益,或者可用……”

于是转过脸,便向窦文场申请打造自用的兵器。窦文场好奇地问道:“长卫要的兵器,必定是沉重、锋锐的,如何形制,可能先透露一二么?”

——虽然是上下级关系,窦文场却并不敢直呼李汲的名讳,整天李参军长李参军短的,李汲听着不舒服,干脆便请他称呼自己的表字了。

李汲回答说:“想打一柄大刀……”旋即取来纸笔,大概齐画了个样子给窦文场看。

他所画之刀,身长三尺,宽且四寸,背厚八分,刃做弧形——其实就是后世很常见的鬼头大刀的形状。

还是在数月之前,李汲率领假冒回纥骑兵的神策军将士冲突吐蕃军筑于鄯城城南之垒,以横刀劈砍木栅,觉得不是很方便发力,乃生奇想。根据他那条时间线上的冷兵器发展进程,骑兵用刀将会逐渐从直刀转化为弯刀——当然啦,弯刀早就有了,但在中国盛行得相对要晚一些——这是因为直刀刺、斩两便,但对于抹杀方面,效率不如弯刀,而当重甲逐渐不行后,骑兵以挥刀抹杀,使力更为便捷。

然而一般的骑兵用弯刀,都是雁翎刀,唯李汲仗着自己力气大,觉得鬼头刀背厚身宽,抑且沉重,或许耍起来将会更得心应手一些吧。只是他前世虽然研究过古代兵器,对于铸造技术和力学原理却懵然无知,所以必须得先跟匠人沟通了,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才成。

此前在鄯州,他也曾经提出过类似要求,却被工匠们一口给否决了。因为没人打造过弯刀,甚至于虽知有此物——西域某些部族是用弯刀的——却连见都未曾见过,哪敢轻易试制啊?乃纷纷托辞说自己没经验,技术也非上乘,建议李巡官还是有机会到两京去访寻名匠制作吧……

李汲被迫暂将此事抛诸脑后,直到今天坐衙,接到讨要兵器的公文,这才又想起了此事来。

当下画出图样,窦文场瞧了老半天,莫名所以——我知道这是刀,但类似形制,连听都没听说过……看起来,将兵果然不易,我还需要多加学习才是啊。他提不出丝毫意见来,只能恭维李汲:“此刀如此厚重,也唯有破蕃之‘李二郎’才能使得动了!”

随即表态,说我批了,你回去归档即可——“不必与军器监打交道,我识得弩坊令,私信一道,命他领长卫去往匠坊便可。”

军器监弩坊署的长官弩坊令是正八品下阶的文官,比李汲只低一级,但实际身份却天差地远——禁军参军,岂是外朝小吏可比啊?再加上还有窦文场的私信,而且信中写得明明白白,乃是“破蕃之李二郎”访求一刀,那又岂敢推诿?

窦某并非普通禁军长史,他是宦官啊,是天子近信;李某也不是普通禁军参军,其名声如今哄传两京,谁不敬服?左右不过求一刀而已,哪怕索求排弩,索求甲胄,我也必须得大开方便之门哪。

哦,可惜甲胄的制作,不归我管……

李汲是第二天一大早,先跟左英武军衙署报了个道,然后便跨马直奔皇城,去拜见军器监弩坊令。弩坊令热情无比,奉水送汤,等问清楚来意,也读过窦文场的书信后,当即动身,领着李汲前往兵器作坊。

弩坊署下属四家兵器作坊,都在城南安化门外——因为必须就近取用永安渠或者清明渠的水——弩坊令一进作坊,便命唤“老黄”前来。

这个“老黄”,据说是最擅长打制兵器的工匠,李汲还以为是条六尺大汉,或者五旬老者,孰料来到面前行礼,竟然是个年轻人,身高不过五尺四寸——搁后世也就一米六出头——娃娃脸,短髭须,看四肢倒是颇为粗壮,皮肤也粗糙,但跟自己心目中的铁匠,感觉还差了不少的距离……

弩坊令介绍说:“老黄在本署,听命已然三代了,即便他自己,打铁锻刀,也有三十多年的经验,二郎尽可放心,需要何等样刀,都可吩咐他。”

李汲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问:“未知足下年齿……”

那老黄挺憨厚地笑笑:“草人一个,当不得‘足下’二字——小人八岁从父锻刀,如今虚长四十一春。”

李汲心说不会吧,我还以为你顶多三十岁……都一样是娃娃脸,话说再过二十年,我也能显得这么少性么?不由得摸摸颔下浓须——或许到那时候,我也得跟这老黄似的,先把胡子给刮一刮,修薄一些……

于是大致描画出鬼头大刀的简图来,问那老黄:“如此等刀,可能打造么?”

老黄拧着眉头,盯着图样,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此刀形制,好生怪异,仿佛将安西胡人的弯刀加厚加粗好些倍……除非勇士,否则怕是使不动啊……”

弩坊令喝道:“你只说能不能打造便是。”一指李汲:“这是鄯城单骑破蕃的李二郎,当世第一勇猛之士,有什么沉重的器械,他使不动?”

老黄闻言,颇为吃惊,不由得上下打量李汲:“原来李二郎……是文官么?!”

弩坊令一拍桌案:“李二郎文武皆能!到底你能不能打造此刀啊?”

老黄嗫嚅道:“刀便能打,只是不好用……”随即朝李汲一叉手:“小人听闻,若非李二郎辅佐齐王殿下驱逐蕃贼,或许连西京凤翔都会化作焦土,则能为李二郎打造兵器,实是小人三代修来的福气。若是旁人,但有命便打造了,无须多言;既是李二郎,小人有几句忠言,不知可肯垂听否?”

李汲摆手阻止了弩坊令再插嘴,随即表情诚挚地朝老黄还了一礼,说:“我也是临时起意,打造此刀,尚不知是否趁手,正要咨询专精之士——还望不吝赐教。”

老黄道:“草人哪敢当个‘士’字?但于这打造军器么,倒是腆着脸,可以承一句‘专精’。不敢欺瞒,此刀看似厚重,其实用来斫甲,未必强过斧钺,刀终究是刀,只能劈劈轻甲,或者重甲缝隙。李二郎要杀蕃贼,还当用长枪大槊为宜啊……”

李汲道:“此刀我想步下使用……”

老黄道:“战阵之上,一骑破十步,堂堂李二郎,必有良骥可乘,何必要下马步战?若是当作失马后的备用,此刀又太粗大,佩之不易啊。”

李汲尚未答言,旁边儿的弩坊令也开口了:“我还当二郎用此刀,预备将来马上破贼,若是步用……实言相告,君如今在宫中当值,不易佩此榔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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