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天的生意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和糟糕的天气有关。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阿元妈把摆在外面的水果搬进店里,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周云锦进了对面的干洗店。
干洗店又是老板本人当班,听到有客人进来,便暂停了电脑上的剧集播放:“洗什么?”
“取衣服。”周云锦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收款票子递给老板,“一件西装外套。”
一说这个,老板立即就想起来了,看了周云锦一眼,也注意到了她头上的伤;“又挨打了?一个小姑娘,总是挨打怎么得了。”
老板拿着票子嘀嘀咕咕地去里面的房间找衣服,不多时拎着一件套着塑料防尘袋的男式西装出来:“看看是这件吗?”
周云锦没吭声,把西装折了几折就要往袋子里塞,被老板拦住:“啧,这样折要皱的呀,拿来我叠。”
说罢就把西装拿过去重新叠了一下,平整地装进袋子递给周云锦:“一看就是平时在家里没干过什么家务,叠衣服都搞不定。”
周云锦没有搭理老板,临走时照例把店门用力甩上,听店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一看周云锦出来,阿元妈就伸手把她招呼过来,掀起她的帽沿看看包扎的纱布,关切地问她:“小云锦,那个男的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陈牧雷要真是想对她怎么样,现在问是不是太晚了点?
周云锦摇头:“没有,我没事了。”
阿元妈心有余悸似的:“那就好,那个男的好凶的,真是你朋友?”
朋友自然不是,周云锦也没法解释她和陈牧雷的关系,只好敷衍地笑了笑。
阿元原本在铺子里头写算术题,听到周云锦的声音高兴地跑出来抱住她的腿,学着妈妈称呼她:“小云锦!”
周云锦摸摸阿元的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欲言又止。阿元妈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这几天没看到你妈妈,老周么倒是出来买过几次酒,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了,我妈情绪不太好,看到我又要发作了。”周云锦掰开阿元的小胖手:“小云锦该走了,阿元乖。”
阿元乖巧点头,阿元妈拉住周云锦问道:“你那个朋友,有没有和你说他那车多少钱?”
“啊?”周云锦不明所以。
阿元妈:“嗐,阿元不是刮花了他的车,他说会找我们要赔偿的,我问过别人了,他那车至少得几十万吧,唉哟,不知道这下要赔多少钱。”
周云锦隐约想起来她晕倒的那晚,陈牧雷好像提过一嘴这个事,后来就没再听他说过了。
她四处看了看:“他的车呢?”
“开走了,那天我铺子刚开就看到原本停在那边的车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的。”阿元妈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阿元的小圆脑袋,“这个不省心的阿元,天天给我找事!你妈我一个人带你容易吗?赚的钱还不够你败的!”
阿元妈故意说过周云锦听,周云锦哪能不知道,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陈牧雷那里给别人说情。
阿元叫着躲开阿元妈的追打,在周云锦身边转来转去:“小云锦救命!”
“你还喊别人救命,哪个能救你!”阿元妈扬手又要打下去,被周云锦拦住。
“我……”
阿元妈眼神热切,充满期望,周云锦被逼着应承下来:“我……我试试吧,但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和他不那么熟的。”
“可以的可以的,能讲一点是一点。”阿元妈当即就笑了,随手从摊位上拿了两个苹果塞到她拎着的袋子里,“麻烦你了小云锦。”
周云锦笑意勉强,不是麻烦,只是为难。
周云锦离开水果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突然接到靳小依的电话。
她错过了考试,但卷子还是要做的。
“高二还要上一周课才会放假,你身体怎么样,能来吗?”靳小依叹气,为周云锦着急,“你究竟在干些什么,真的不想读书了吗?”
“想的。”周云锦握着电话,“卷子在你那里吗,我去学校找你吧。”
“没在我这,我去找班主任要卷子,班主任说已经被陈琰拿走了,他说要给你送过去。”靳小依忙问周云锦,“你告诉他你家地址了?”
周云锦一愣:“没有,我这几天手机都没开。”
靳小依:“那就奇怪了,那他打算怎么给你送卷子呀?”
“我不知道。”周云锦纳闷,挂断电话皱眉思索,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刚好路过一个幼儿园的操场外面,一颗五号儿童篮球直飞过来,砸到了金属栏网上发出一声闷响吓了周云锦一跳。
几个小朋友跑过来捡起球叽叽喳喳地哄抢,周云锦捂着还在狂跳的心口,一瞬不瞬地盯着距离栏网之外几米远处的那个瘦高的身影,而那个人也同样紧盯着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在电话里和靳小依说到的陈琰。
两个人盯着彼此,片刻后又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同时往两个方向疾跑。
陈琰好不容易逮到人,能让她跑了就怪了。
这里离幼儿园的门还挺远,从门口出去的话以周云锦的速度肯定跑没影了。于是陈琰选择了另一条路:翻越铁丝栏网。
只见他人高腿长速度快,一步跃上栏网,三两下攀到高处翻到另一面。这个时候周云锦已经跑开很远了,陈琰心急,直接从几米高的栏网跳下来。
落地的瞬间,膝盖处一顿,极其细微的疼痛一闪而过,陈琰无暇顾及,起身快速追了上去。
街上的人只见两个身影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一阵风似的。
如果周云锦不是头受了伤,她能和陈琰拉开很大距离,但毕竟带着伤,她不敢太拼,跑到后面头隐隐作痛,她的步速就逐渐慢了下来。
而陈琰则越发加快速度,在下一个路口之前自后一把抓到周云锦。
“你给我过来!”陈琰气呼呼地把她拉到胡同,“周云锦,你见我跑什么?”
周云锦被他困在角落,左边是墙垛,右边是他,这下是想跑也没机会了。
周云锦:“那你追我干什么?”
陈琰:“你不跑我能追吗?”
周云锦:“你不追我不会跑的。”
陈琰:“……”
陈琰都要被她气笑了,但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帽子下的白色纱布上,笑意又敛下去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两人之间离得太近,周云锦不自在。
陈琰看出她的不自在,退开一步:“伤是怎么弄的?”
周云锦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家乱糟糟的事,以前也从来没和谁提起过,但是现在看来,陈琰就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周云锦:“拉架,不小心伤到的。”
陈琰表示怀疑,周云锦又道:“我爸和别人打架,我去拉架。”
看她不像说谎,陈琰小声念叨:“不是他弄的就好。”
“你说什么?”周云锦没听清,问陈琰:“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故意不回我的消息还是没看见?”说到这个,陈琰双臂环胸,“周云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高冷啊?”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周云锦没好意思说直到现在她也没点开过陈琰的几十条消息。
好在陈琰从来不计较这些:“你躲我,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之前送周云锦回家,这个幼儿园是附近的标志性建筑。
正值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小朋友们都喜欢放学后在操场玩耍一阵子才回家。陈琰看那几个小朋友在打篮球,觉得好玩,就进去教小朋友打球。虽然没教会孩子们,但遇到了周云锦。
“看来上天待我不薄,还是让我碰到你了。”
陈琰掩饰不住地高兴,他的笑容有点闪眼睛,周云锦避开视线:“来给我送卷子的吗?”
“噢!对。”陈琰从背包里拿出一摞考卷递给她:“这是各科考卷,你做完了我帮你交给老师。”
“我自己交就行。”周云锦看了几眼卷子就放到袋子里。
陈琰问:“你下周来上课吗?”
“应该去,我的伤已经没事了。”周云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该回家了。”
陈琰没让开路也没吭声,安静地出奇,周云锦抬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陈琰:“你去哪儿?”
周云锦:“回家。”
陈琰:“我送你。”
周云锦当即拒绝:“不用了,天还没黑,我家就在附近,不会有问题的。”
陈琰又是一阵短暂地沉默,才让侧身让开路:“你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回学校了。”
周云锦脚步顿了一下,看似无意地问陈琰:“你怎么一直住校都不回家的?你不是阮城人吗?”
陈琰耸肩,突然又很开心:“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你别再对我那么冷淡我就告诉你。”
“……我没有故意要对你冷淡,我就是这样的人。”
陈琰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故意要把自己扮成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周云锦无奈:“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陈琰得意,“我还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灿烂,周云锦,你应该多笑笑,开心一点不好吗?”
没有不好,只是她的心上有事压着。
陈琰走出了很远还在和她挥手告别,等再也看不见陈琰的身影时,周云锦上了一辆通往小宅门巷北巷的公车。
她不知道其实陈琰并未走远,就坐在树丛后面的花坛上,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脸凝重。
周云锦回到小院,陈牧雷还没有回家,他一早就出了门,当然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周云锦不知道陈牧雷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她才不想在家待着还是真的有事,反正这几天他经常一走就是一整天。
本就是寄人篱下,周云锦有这个自觉尽可能地不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周云锦也并没有去动厨房,除了会烧一点开水用来吃药和泡面。
之前每天都病怏怏地躺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一探小院全貌。
房子很旧,但是还算干净,家里的陈设大多是九十年代的东西了,几乎没有太现代化的设备,就连电视机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
陈牧雷这样的人住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三室两厅一厨一卫,很标准的户型,没有什么特别。两间没人住的房门紧闭,陈牧雷的房门倒是敞着。
他的房间面积不算太大,但很空旷,只有一张加宽的单人床、一个小桌子和一个衣柜。那小桌子上连本书都没有,凳子椅子也没有,一看这个房间的主人就不是一个喜欢看书学习的人。
这倒也不会令人奇怪,像他那么野蛮粗暴的人,童年时期应该没少打架。那两个上锁的房间里,一定有一间是属于陈琰的。
要不是那天胡小钰说漏嘴,周云锦完全没想到陈琰和陈牧雷是这样的关系。
陈琰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他选择住校是和家人的关系不好吗?总不可能像她一样被赶出来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牧雷虽然人凶,但周云锦就是有一种他很在乎陈琰的感觉。不过这都是别人的家事,周云锦不想也无暇多加揣测。
泡好了面,周云锦埋头吃起来,刚吃了一半,客厅的门突然开了。
陈牧雷回来了,一进屋就是一股浓浓的泡面味儿,他眉头一皱,骂了一句:“把窗户打开。”
“诶。”周云锦立即放下面跑去开窗。
陈牧雷没换皮鞋,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一身酒气熏天。周云锦局促地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下一步指示,就鸟悄地坐下来继续吃面。
“你怎么那么吵?”趴着的陈牧雷突然抱怨。
周云锦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放慢:她已经尽量没发出任何声音了,这个人怎么还带找茬的?
陈牧雷翻了个身,胳膊挡住了眼睛:“把灯关上!”
周云锦又急忙跑去关了灯,屋里黑洞洞,只能借着月光继续吃面。
好在后面陈牧雷没挑毛拣刺,周云锦吃完了面,出去丢了垃圾又轻手轻脚地进来。
现在应该干点什么呢?
周云锦站在客厅中央有点犯难,本想吃完饭写卷子的,可是陈牧雷的腿刚好压在她装卷子的袋子上。
周云锦又等了一阵子,静静地听他平稳的呼吸声:应该……睡着了吧。
她踮着脚走过去,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照明,弯着腰试图从他腿下的袋子里抽出一张卷子来。
周云锦回头瞄了一眼他并没有苏醒迹象,胆子便大了些。
但就在她将要把卷子全部抽出来的紧要关头,陈牧雷压着卷子的那条腿突然屈膝猛地抬起把她向后一顶,她啊一声,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倒,却突然被一条手臂拦腰格挡。
陈牧雷在她发出惊呼声的瞬间意识到她是周云锦,原本准备自后锁喉的动作马上卸力。不过,如果就这样让她倒下去,陈牧雷的手臂不是断了也要脱臼,所以千钧一发间,陈牧雷收回力道,把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于是,周云锦就这样迎面撞到他怀里。
她手上还握着试卷,跌落的瞬间试卷刚好挡在她鼻子以下的部分,而两个人的嘴,好巧不巧地隔着试卷贴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