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京城,哪怕是清晨时分,忙碌的人们依旧汗流浃背。
卖早点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着,不时有人迷糊着双眼走过来丢几个铜钱换些吃。
此时,皇城西南的书院街上,一个光着上半身的中年男子背着几根荆条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十几名精壮汉子,只听其中一名年纪颇大的老人喊着:“宁国府一等将军贾珍,向户部侍郎戴大人负荆请罪!”
随后,那十几名精壮汉子一起高声喊到:“宁国府一等将军贾珍,向户部侍郎戴大人负荆请罪喽!”
众人一边走,一边喊,附近早起的人都纷纷围观过来。
这片土地上的人,围观吃瓜估计是血脉传承,就跟种地的天赋一样。
不一会,跟在宁国府众人身后的吃瓜群众就已经不下七八十人。
而且数量在不断增加,其中有不少是准备上朝坐衙的文武大臣。书院街可是紧紧靠着国子监,加上那十几名大汉的声音又大,等快到戴家门口,国子监中都能听到那句话。
“宁国府一等将军贾珍,向户部侍郎戴大人负荆请罪喽……”
正在国子监啃着馒头的贾蓉,刚刚咬了一口,就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就噎住了。
“吨吨吨”猛灌一碗水,手里抓着馒头就要往门外跑。
“站住!你要去干什么?”
贾蓉被一声喝止,回头一看,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拜见祭酒!”贾蓉乖乖给李守中行礼,面对严肃的李守中,他连忙说道:“祭酒,学生刚刚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家父要去戴家负荆请罪!”
李守中嘴角不由抽了一下,贾家是自己的姻亲,贾珍什么性子他是一清二楚。负荆请罪?别开玩笑了,今日说不定又要惹事。
“祭酒,学生就出去看一眼,若是发生冲突,学生也好拦一拦,毕竟家父的性子……您应该知道。”
贾蓉苦巴巴望着李守中,最终得了允许就往门外跑去,而李守中也抬脚跟了上去。
等到贾蓉赶到戴家门口,早就围满了一圈的人,由内到外围了整整好几层。
其中有不少身着官袍的,与粗布短衣的百姓挤在一起,这个时候谁还分什么三六九等,能够得到最新八卦消息的排在第一位。
贾蓉一边往里面挤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旁边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向旁边的百姓打听着情况:“这位仁兄,里面什么情况了?”
“哦,这位大人,小的听到里面人说,‘一剑震青楼’的珍大爷正背着荆条向戴家大门的石狮子躬身赔罪呢!”
这人刚刚说完,旁边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妈就插嘴说道:“什么石狮子?那珍大爷正对着戴家守门的下人赔罪呢,听说那下人当日被珍大爷一不小心给阉了……”
贾蓉瞥了一眼,他真想告诉这位大妈,若是被阉了,三五日时间就能精神抖擞的站起来守门吗?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这才看到自己的父亲贾珍光着上半身背着几根荆条站在戴家大门口。
身后还跟着焦大以及十几名精壮的汉子,这些人贾蓉都很熟悉,明显都是二叔贾珩的亲兵。
至于贾珍背上的荆条,上面连根刺都没有,这要真是负荆请罪,他贾蓉能把这些荆条都吃了。
焦大走上前,戴家守门的下人身子抖个不停,门口这十几名大汉不说,就是这走上来的老爷子哪怕笑着,他都能感受到重重的杀气。
只见焦大笑着拍了拍这小厮的肩膀,啪啪啪三下,差点让他跪倒在地上:“小哥,我家老爷前来负荆请罪,还望你去通报一声!”
随即,十几名大汉齐声高喊:“宁国府一等将军贾珍,向户部侍郎戴大人负荆请罪喽!”
声音震天,还没等小厮前去通报,戴家的侧门就打开了。
从门中走出来一名身着三品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戴家的家主,户部侍郎戴仓,他一出门就被门口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官场洗礼的老手了,特别是贾珍出现在街口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通知了他。
只见戴仓踱步向前,站在府门台阶上,正要开口说话,就被贾珍抢了先。
“宁国府贾珍,向戴仓戴侍郎负荆请罪,还望侍郎大人原谅前几日珍的鲁莽!”
贾珍立刻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戴仓跟前,拱手弯腰,大声说道:“对于戴公子之伤,贾家愿延医问药,直至戴公子伤愈无恙,并愿意赔偿戴公子的……戴公子的……”
“精神损失费!”焦大连忙提示了一声。
“并愿意赔偿戴公子的精神损失费白银一万两!”贾珍补充说道:“若是戴侍郎还是不解气,珍就在这里,任由戴侍郎处置!”
贾珍的态度很诚恳,围观的众人很震惊,戴仓的心里很不平静。
抛开别的不说,就贾珍这些年在京城闯下的名头,谁见过贾珍跟人道歉的?
打过皇亲国戚,揍过勋贵子弟,砸过青楼楚馆,就是没见过他负荆请罪的。
宁国府这些年没少因为贾珍闯祸给户部缴罚银,每年贾珍自己的俸禄基本上都被扣光了。
戴仓腻味的看着眼前拱手弯腰的贾珍,心中一直盘算着该怎么把贾珍赶走。
他绝对不能接受贾家的赔罪,因为两家冲突的事已经不单单是他能做主的。
上头的人不说话,他就没有胆子接受贾家的赔罪,更何况,他的手里,还压着羽林卫的粮草补给没有发下去,这粮草他必须想办法压上一个月左右,这是那位给他的命令。
若是接受了贾珍的赔罪,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压羽林卫的粮草补给呢?
戴仓面对拱手弯腰的贾珍,他的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苍白起来。
贾珍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再次喊到:“宁国府贾珍,向戴侍郎负荆请罪,还望侍郎大人原谅珍的鲁莽!”
或许是贾珍的诚恳态度打动了周围围观的吃瓜群众,而本是应该是被害者的戴仓没有表现出他的大度。
吃瓜群众心中的负荆请罪应该是贾珍背着荆条向戴家赔罪,戴家的家主笑眯眯扶起贾珍,来一幕感人心扉的将相和。
可戴仓半天不说话,任由贾珍弯着腰这么久,这就激怒了围观的人群。
戴仓要看周围的人群已经叽叽喳喳说起了戴家的不是,隐约有人在说他戴仓没有容人之心。
他灵机一动,对贾珍说道:“贾将军,我儿伤势极重,如今无法昏迷在床,你若是真的想要负荆请罪,那也得等到我儿醒来为止!”
谷/span戴仓心中想着,时间当然是拖的越久越好,此时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儿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哦,在下心忧戴公子的伤势,已经请来了武当神医青书道长,他可是替陛下诊过脉的,医术出神入化,定能让戴公子早日痊愈!”
贾珍转身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只见角落中的宋青书,一身道袍,背着药箱缓缓走来。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片惊呼:“贾家还真是有诚意,听说这宋道长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我二姨家的儿子,他三姑家的小儿子在宫里当差,他说过这宋道长可是给陛下他老人家看过病……”
“宫里当差?难道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难道是我看的那本《红楼:我是世袭罔替的冠军侯》作者太监了?”
“你也在看?那本书好无聊,作者又懒,还没我家那头驴勤快!”
……
宋青书的出现,让戴仓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稳住心神,沉声说道:“这就不必劳烦宋神医了,拙荆心疼儿子,不愿意见到贾府中人,还请贾将军早早离开,待我儿好些再说此事!”
围观中已经有人察觉了戴仓的奇怪之处,既然忧心儿子的伤势,宋青书这种神医,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戴家竟然将这样的神医拒之门外。
贾珍与戴仓多次交涉,戴仓就是死活不让宋青书进门医治,更别说接受贾家赔罪的事情了。
围观的人逐渐交换着自己的看法,众人对于此事两家的态度开始发生巨大的转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贾珍今日是真的带着诚意而来,反观戴家,却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
“听说戴家的公子都是些皮外伤,昨日我还见他在府中同丫鬟们玩不可描述的游戏。”
“兄台怎么知道的?”
“咳,我就是每日给戴家送柴火的,一不小心走到了戴家花园,当时那位戴公子正裸着……”
带颜色的八卦最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也会让传播的速度大大加快,不一会整个人群就已经知道了戴明凯的真正情况。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句:“珍大爷,戴家公子压根就没多大事,这个时候正和俏丫鬟**呢!”
哈哈哈哈……
整个人群都被这句话逗笑了,哪怕李守中这样的守正君子都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有辱斯文。
贾珍一听这话就知道时间到了,他突然变脸,一把扯下背上的荆条:“好你个戴仓,竟然如此欺我!”
戴仓被贾珍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只见贾珍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他大声说道:“自那日醉酒打伤你家公子,我深感歉意,又听闻因为此事你压住了我家二弟所领的羽林卫粮草。为了不让个人的恩怨影响到羽林卫弟兄,今日我特意向你家低头,负荆请罪,可你……”
众人看着如此黯然神伤的贾珍,听闻戴仓因为私人恩怨压下羽林卫粮草补给,顿时对戴家的印象差到了极致。
戴仓连忙大喊:“贾珍,你别瞎说。羽林卫粮草之事,乃是疑有贪墨、账目不清所致,与我何干?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可我二弟是谁?大周冠军侯,道门道子,张老神仙一手教导的关门弟子,难道他会贪墨羽林卫的粮草吗?”
贾珍这话一说出来,谁还会相信戴仓?
“呸!”
人群中有人率先唾骂一句:“羽林儿郎的粮草都不按时给,下一次有战事,把这个狗官送到战场上去!”
“这等狗贼,与虏寇何异!”
贾蓉感觉这声音很是耳熟,转头一看,竟然是李守中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围观的人群逐渐偏题了,从两家贾珍负荆请罪的私事,上升到戴仓公报私仇,刻意拖延羽林卫大军的粮草,甚至已经扯到了大战之时,戴仓会利用职权,谋害冠军侯以及羽林卫大军的可能。
戴仓眼瞅着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设想,围观人群中突然飞过来一个白色的物体,啪的一声打在了戴仓的脸上。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咬了一口的馒头。
随之,什么烂菜叶子,小土块就飞向了戴仓,吓得他连忙冲进了家中,关上了侧门。
贾珍都没顾上摘下头顶那片殃及池鱼的菜叶子,冲着戴府喊着:“戴侍郎,珍诚意而来,还请戴侍郎能够接受珍的赔罪,羽林儿郎还等着米下锅啊!”
……
躲在府中的戴仓心中不断骂娘,这贾珍太不要脸了,这哪里是负荆请罪,这是在故意挑衅!
“老爷,怎么办?外面的人太多了,他们已经开始砸门了!”
管家指着砰砰响的大门,戴仓连忙后退,吩咐下人顶上去。
府门外的人中,有人喊到:“羽林卫的将士们为国征战,护国安民,竟然被这等狗官欺负,我等今日就砸了他家大门,让这狗官出来给大家立下誓言,速速为羽林儿郎送去粮草!”
“说的好!珍大爷这些年虽然打了不少人,可他没有欺负过老百姓,打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这戴家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
人群中不断有人挑起众人的怒火,加上贾珩与羽林卫在京城的形象实在太好,而这戴家么,不提也罢。
而此时的贾珍,不断的冲着人群拱手作揖,口中念叨着:“大家不要冲动,要理智,羽林卫还能坚持几天,窝窝头还够吃,相信戴侍郎也是不得已……”
“贾将军不用劝了,今日我等一定要为羽林卫的将士们讨一个说法,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
“说的好!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
随着众人怒火越来越旺,戴家的大门终于扛不住了。
轰的一声,戴家大门倒在了人们的脚下,正在众人要继续向前,抓住戴仓问罪的时候,身后传来两声鸣鞭声。
啪!啪!
众人被鸣鞭声喝止了动作,皆是回头一看,只见门口一名头戴紫金冠,身着麒麟袍,腰佩宝剑的人骑着白马,身后是百名羽林郎。
只见他翻身下马,向众人躬身拜谢:“本侯代羽林儿郎,多谢诸位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不过此事还需由朝廷依法处置,还望诸位暂息怒火,万不可因此事牵连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