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在漫无目的的时候，更显艰难。
途径每一站，似乎都需要停下来，但仔细想想，留在此处并没有任何意义，只好继续走下去。
马蹄声下，时间在悄悄地流逝，相比于炎热的夏季，深冬时分白昼极短，日落日出，晃眼间又是一天。
枯燥的生活总会让人感到疲惫，纵然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
“你又不吃，点这么多菜做什么？我身上钱可不多。”
“别说银子，连我的剑都留在青山没带出来，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的把我迷晕过去，又稀里糊涂的带我跑出来？”
碳火一样的烈酒滚滚入腹，俞长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似乎自己很久没喝酒了？之前的时候，即便再烈的酒喝下去，也没这么难受过。
这和心情也有关系，烈酒入愁肠，自然烦上加烦。
刘陌然坐在对面，近乎半个时辰过去，连筷子都没动一下，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神色未发生丝毫变化。
往南走，已经走了五天。
她心底的秘密，依然未曾对人言讲。
俞长风决定放弃询问，因为他知道，陌然不想说的事情，自己就算抹脖子上吊也是没用。
索性陪她走到底，至于说最坏的结果，还能是什么？
算来算去，俞长风认为，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就剩下一条命了。
这是真正的豁出去，没有任何顾忌的肆意妄为。
桌上摆着四只酒壶，三只已经见底。
刘陌然拿起最后的一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杯子看着里面的清酒出神。
一股刺鼻的气味飘上来，她虽然神情未变，但看得出来对酒很不适应，因为从来没喝过。
啪嗒！
俞长风将筷子按在桌上，瞪大眼睛问道:“你做什么？不会想喝酒吧？”
刘陌然慢慢点头，没等他开口劝阻，忽然举杯喝了下去。
喉咙瞬间犹如刀割火燎一般，辛辣的烈酒肆意地摧残她的内府，刘陌然脸色微变，强忍着没有皱起眉头，硬生生挺了过去。
俞长风摇头叹气，“何苦呢？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向着你，这样可以了吧？”
刘陌然没有理他，倒上第二杯，再次一饮而尽，虽然还是那样痛苦，但比起第一次好了许多。
“我很难这样坚持下去，你知道吗？”
俞长风双手扶着额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心情糟糕到无法形容。
清酒顺着刘陌然嘴角流出来，她已经喝三杯，还在继续。
滴答答的倒酒声传进俞长风耳朵里，在这一刻，他心烦到将要崩溃，决定发泄。
砰！
拳头狠狠地落在桌面上，俞长风沉着脸站起来，走到刘陌然身前，一把抢过她手中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下，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子扔在桌上，蛮横地把她抱起来，转身就走。
酒馆里众多食客看的目瞪口呆，纷纷无语。
强抢民女？不像。
那姑娘并没有大叫大嚷，说明她是愿意的，可是那小伙子，似乎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些？
……
……
俞长风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粗暴动作，在酒馆里留下一片埋怨之声，他并不在乎这个。
马车后面的帷布被翻到顶上，里面瞧得很清楚。
刘陌然与平日里不同的是，由于喝酒的缘故，致使她现在两颊微红，看起来愈发动人。
俞长风没有心情去欣赏，双手用力搂紧了些，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你对我不满，尽管直说出来，我即便一死也绝不后悔，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他说话时气息已乱，双眼中布满血丝，脸上带着浓浓的心如死灰，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人便会废掉。
也许是这些真心之言打动了刘陌然，她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俞长风指着自己，缓了口气说道:“如此甚好，那现在请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或者说，是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几缕长发垂到脸上，俞长风伸手给她拨开，耐心地等待回复。
不出意料，刘陌然微微闭上眼睛，再次沉默。
一团滔天的怒气积蓄在俞长风心里，霎时间，他已然满脸通红，钢牙咬的格格作响。
但不管如何，又怎么舍得动怀中之人半根手指呢？沉寂良久，唯有一声长叹，苦苦忍耐。
刘陌然躺在他怀里，没有睁眼，轻轻吐出一个字:“走。”
“去哪？”俞长风倚在车板上，一脸颓然问道。
“往南走。”
数日过去，她还是这三个字。
俞长风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说道:“少林寺早就走过了，你也不去看看灵儿，就一直往南走？能不能透露一下，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等待他的，依然是无声回应。
俞长风心想，自己必须学会去习惯，不然这一路上，非给她气死不行。
于是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松开手让她轻轻躺下，双腿一蹬车板，噌的一声，整个人横着飞出去，半空中急扭身形转过来，稳稳落在地上。
帷布落下，俞长风坐到车前，如发泄愤怒一样，狠狠抽了一下手中的鞭子，两匹马飞速地狂奔下去。
……
……
往南走，不知何处是尽头。
二十多日的时间里，悄然间，两人已经进入云南境。
再往南，似乎没的走了？
刘陌然还没有止步的意思，俞长风却无法继续前行。
不远处的大山，很熟悉，因为他来过不止一次。
马车停了下来，俞长风坐在车前发愣。
眼前便是巫仙教，她为何要来这里？
难不成千里跋涉至此，要为师娘报仇？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能？
想不通，俞长风跳下车，来到后面。
车厢内忽然大亮，刘陌然端坐在里面，平静地看着他。
“你来巫仙教做什么？”
对视许久，俞长风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回答，刘陌然慢慢移到外面，要下车。
俞长风退后一步，扶着她下来。
旷野道旁十分宁静，远处山峦云雾昭昭，两个人站在原地，久久对望。
凝视许久，刘陌然缓缓近前几步，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个动作让俞长风很是惊讶，印象中，她从来没有主动抱过自己，这是头一次，微微欢喜的同时，心里更多的则是不解，甚至有一分莫名其妙的恐慌。
他也伸出手，紧紧搂住她瘦弱的身子，叹道:“你这是怎么了？眼下已经不能继续走下去，可以告诉我了吗？”
刘陌然侧着脸靠在他胸前，轻声说道:“我要问你一件事。”
这是从出山以来，她说出最长的一句话，俞长风听在耳中，惊喜的险些落泪，忙道:“你问，你问。”
“我和她们两个，你最爱的是谁？”
刘陌然并没有丝毫犹豫，很快的问了出来，似乎这个问题，早已在心里准备好。
俞长风一愣，顿时瞠目结舌。
她们两个？指的自然是苏羽珊和云青萱了。
陌然怎么会问起这个？他很疑惑，但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先要回答她。
在陆夫人逝去之前，俞长风很难抉择，因为云青萱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但随着师娘被害，深仇大恨尚未得报，俞长风脑子里，瞬间就把那姑娘给踢了出去。
云青萱，不再考虑之内。
苏羽珊和陌然？
他心中一酸，想起了那个凄惨的女人，不由阵阵哀伤。
她和陌然之间的过节早已远去，并且自己今生今世能否再见于她，谁也不知道。
似乎对苏羽珊，愧疚更多一些，那个待自己死心塌地的女人，终究是逃不过命运的折磨。
这些，俞长风全然无力阻拦，他做不到。
只好狠下心，不去想。
答案已出。
不知不觉间，这一个问题，让他思吟了半个时辰还多。
刘陌然安静地趴在他怀里，一丝不耐都没有露出来。
俞长风润了润喉咙，认真回道:“俞长风今生今世，最爱的……永远是刘陌然一个人！”
如果在她问出话的一瞬间，面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出来，此时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个人纠结了半个时辰，才不会撒谎骗人。
刘陌然很满意，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轻轻点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听见了，从此就算阴阳两隔，我也绝不有悔。”
阴阳两隔？
俞长风紧皱眉头，抱着她说道:“你为何总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们怎可能到那个地步？”
半晌过去，不闻声响。
俞长风低头一看，她已经泪流满面，只是没有哭出声。
无法形容的一股哀伤，瞬间塞满整个胸腹，俞长风心痛欲死，眼泪忍不住落下来，“陌然……你……你……你到底有什么事瞒我？”
“再不说，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
俞长风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说什么也止不住，一滴滴落在长发上。
刘陌然仍是摇头，只是不停落泪，却不开口说话。
俞长风狠狠地擦了一把泪水，扶着她的脸，急声道:“我们走，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去一个……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生生世世在一起，永……永不分离！你看这样可好？”
刘陌然抽泣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俞长风不死心地说道:“就算你有天大的事情，只要我们躲的远，任谁也找不到我们，这样不好吗？”
“不用！”
刘陌然抹了抹眼泪，声音微冷说道:“有你刚刚那句话，我什么也不需要了，就算你把她们两个全娶了，也无所谓！”
“什么意思？”俞长风满脸不解，“我怎会娶她们？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最爱的人是你，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提她们做什么？”
刘陌然擦干眼泪，重新趴在他胸前，安静不语。
俞长风叹道:“陌然，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有时候，你总会说一些莫名……”
砰！
只听见一声轻轻的闷响。
俞长风后心一麻，瞬间动弹不得，张着的嘴，还未来得及合上。
刘陌然收回点穴的手指，慢慢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长风，我也爱你，来生再见！”
白影忽然从眼前消失，唯闻马蹄车辆声，四下里很快安静。
俞长风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宛若天塌，一张脸上，瞬间没有半点人色。
来生再见？
为何要等来生？今生不行吗？
伤心到极处，他终于崩溃痛哭，撕心裂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陌然……陌然……”
“陌然！”
回音绕山，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