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很久,这两天才略略凉下来，苏禾出门前戴了顶帽子，抹上口罩,一身灰黑的素色休闲宽松装束,只余下一双隐在帽子底下的灰色剪眸，郭青青实在放心不下她，怎么都得把人送到民政局门口。
下了楼,苏禾看到不知道在下面等了多久的陈墨。
见到苏禾，他一下站直，等人走近,陈墨拍拍自己的车门,“我送你。”
苏禾抿了抿唇,看他,紧接着又转去望了眼一脸放心不下的郭青青,苦笑了笑,“签个字而已,很快的,而且……公共区域,他能对我做什么？”
郭青青憋不住，“这可说不准！我还是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松口！他越是这么干脆我就越是觉得他有阴谋！苏禾，好歹你让我们在外面等你。”
“可是我今天只想一个人去。”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小雨伞，撑开,“我已经叫了车，下雨，你们都别跟着了，结束我会自己回来的。”
“他半路把你掳走怎么办！”
按着盛非凡的性子，郭青青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极大！
叫的车子已来,苏禾撑着伞走进细雨里，陈墨冒着雨跟上来，她止住开车门的手，偏头看向他。
“陈墨，让我自己跟他解决，行吗？”
陈墨咽了咽口水，“苏禾，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实际上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偏执狂！他能在短短几年打遍全世界顶级拳手，他看中的目标，没有一个不在他预期的时间内拿下，苏禾，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总是怀疑你们说的跟我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她毫无神采的面上忽的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干脆不再设防他可能会有的招数，这是我跟他的事。”
陈墨眼睁睁的看着她上车，然后车子驶离他们的视线。
郭青青伸手去拉宁佳安，“赶紧开车跟上去！快点！”
宁佳安回握住她的手将人拉住，“尊重她。”
郭青青眼圈一下泛红，“要是盛非凡再欺负她怎么办！亏我之前还在苏禾面前替他说了那么多的好话！没想我我居然也成了帮凶！盛非凡那个混蛋人渣，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在骗苏禾！”
白瞎苏禾在失忆期间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自责那么久！一心只想着以后要对他好！
对他好个屁！
约的是十点，苏禾不知道对方几点来的，反正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高程跟蒋知珩都在，只是两人都没跟盛非凡站一起，只是在车边的位置等着。
盛非凡今天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没打领带也没穿外套，头发也没打理，松松的耷下，跟平时的一丝不苟相比，多了几分的颓闲。
见到他穿着的苏禾，明显怔了怔，然后转开视线，关上车门之后，往里走。
他穿的，居然是之前他们领结婚证时候穿的那件衬衫。
“可能需要取号，还要填资料。”
她走到他面前，她戴着帽子口罩，帽沿很宽，站他身前的时候，只要她不抬头，他所能看到的只能是她隐在帽子下的蓝色口罩边缘。
几天未见，她的声音好像变得更淡几分。
盛非凡喉结重重一翻，一个“禾”字还未说出口，人已先他迈步，往里走去了。
办公大厅有个取号的机器，苏禾正要去取号的时候，手腕被男人轻捏住。
“已经取了。”
苏禾不着意的挣开他，淡淡的，“那填资料吧。”
他递过一份填好的资料，“也填了。”
他对她的信息了如指掌，填写的时候连想都不用想。
可是苏禾却不接，转身，“谢谢，我自己填。”
公共的填写资料台，她半伏着身，身子好像更纤瘦了几圈，她安安静静填写资料的模样，一举一动全被盛非凡一瞬不落的看进眼里。
填好资料的人绕到另一侧坐下，与他隔开远远的一段距离。
他走过去，主动在她身侧坐下，苏禾双手抱臂，连头都没偏。
“附加的财产协议，为什么不签？”
他声音嘶哑不堪，苏禾想起高程说他高烧几天未退的话，眸光在帽子下暗了暗，哑声，“那是你的。”
当初嫁他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没带来，如今离婚，她也不会从他这里拿走什么。
“禾禾……”
人工的叫号声音从喇叭里传出，盛非凡下意识看了眼手中的号，苏禾比他记得更清楚，拿着资料站起身，“到了，走吧。”
他坐着迟迟未动，看着苏禾往前走的身影，自嘲的笑了笑。
办手续没有想象中的麻烦，甚至快得有点让人反应不过来，苏禾只有在签字的时候，手僵着顿了好一会，盛非凡偏头看她，她的一张小脸仍是藏在厚厚的口罩里，他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真切。
最后签完字的时候，苏禾将手中拿着的笔好好的插回笔帽里，放回桌上原处，整个人无声的正坐。
原来，两个人的羁绊关系，可以这么轻易的就解除干净。
记得当初两人来领结婚证的时候，她紧张得走路都是同手同脚，握笔签字的时候，手心全都是汗，浸得小小一支笔都是湿的。
彼时盛非凡发现，抽出纸巾细心替她擦手的时候还忍不住低低的出声笑她，苏禾脸红，最后被她发现，盛非凡自己在签字的时候，手微微抖。
苏禾那一刻被治愈，在他签完字之后，凑过去，捧着人的脸直接亲上他的唇，两人的甜蜜幸福得溢出胸腔，给他们办理手续的是个刚调来的小姑娘，为眼前俊男靓女的情不自禁而烫红了脸。
“盛非凡，告诉我，你会一辈子爱我吗？”
“嗯，我会一辈子爱你。”
她眯着眼笑，结婚证到手之后，她攥在手心，跳上他的背，任他背着自己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往日记忆历历在目，眼下去回味，却只觉讽刺。
那个时候他说的爱，真心又有几分？
绿色的小本本被苏禾放回包里，两人一前一后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蒋知珩从倚着的车身上起来，皱眉看着慢在苏禾身后两步的男人。
他给盛非凡打的特殊镇定剂，最多只能撑这么三个钟，再多，他怕盛非凡会当场崩掉。
“禾禾。”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嘶哑又缱绻，跟以往任何一次他叫她名字一样，温柔里带着无限宠溺。
苏禾落在身侧的手僵了僵，她抿着唇，身子刚转过来，身后男人已经大步往前抵在了她身后，然后，后背有只手大力一按，她被按进身前男人怀里。
隔着衬衫，体温是热的，心口的跳动是鲜活的，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砰砰砰，全都顺着两人这个被动的拥抱而传到苏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上。
身体的记忆比想象中的要可怕，几乎在一瞬间，它就能轻易击碎她所有的决绝跟冷意，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这个时隔多日的拥抱忽然而至的时候，还是会勾得苏禾在一刹那鼻尖酸涩。
“盛非凡，我们已经离婚了。”
“禾禾，对不起……”
“……”
他的下颚搭在她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就近在她耳边，他跟她说过无数个对不起，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虔诚到近乎卑微，他的体温灼人，浑身滚烫。
高程没骗她，这个男人的确还在高烧中。
“盛非凡，我要叫……”
“让我抱抱。”
苏禾感觉到他深吸气的粗重，也感受到他手上力道的加重，他搭在自己肩头的重量加剧，声音变得沉沉。
“禾禾，等我。”
“……”
苏禾咬唇，终于回过神来，手蜷成拳想要将人推开的时候，被他先一步捏住了手腕。
盛非凡没强求，他从她身上起来，望着她因为紧攥而隐隐泛白的手背，一点点连握着她的手腕都松开。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对她笑了起来。
“苏禾，等我好吗？”
“……”
苏禾只当他在说疯话，但还是不自禁的红了眼圈，她重重深呼口气，“盛非凡，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也不等对方有回应，她呼出深吸的那口气，逼着自己冷静问道，“骗我不能怀孕的那段时间……我们都没有采取措施，所以……”
“我自己打了避孕针。”
像是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盛非凡直接回答了她的疑惑。
话还没说完就收到答案的苏禾整个怔住，而后垂眸低低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盛非凡，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初，第一次见面，给你补习外语的事，是不是你的安排？”
“……”盛非凡看着她，摇头，“不是。”
“好，那那一次，你有认出我吗？”
“没有。”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通过我来报复陈墨？”
“一个商业论坛，你作为摄影师受邀前来采访拍照，结束的时候，陈墨来接你……”
也是那时候，他同时认出她，以及她跟陈墨的关系。
别墅里她亲手为他做的那几碗粥，跟眼前陈墨贴心接她离开的画面形成强烈的对比，于是，他设的局就开始了。
“跟苏家联姻也是假的，去苏家那天，你也提前知道我会回去，是吗？”
总是再扎心，盛非凡也还是硬着头皮，吐出那个“是”字。
不，还有更多。
苏禾咬着唇点头，没再问他，转身离开。
盛非凡仿似千斤重的步子，在苏禾越走越远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却在即将要迈步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他。
蒋知珩拉住他。
盛非凡站在原地，看着苏禾纤瘦的身子钻进路边的一辆出租，然后驶入无边的车流，最终消失在他眼里。
“高程……”
蒋知珩眼看着他手背的青筋暴起，盯着苏禾离开的方向，整个人沉进一种不受控的阴霾里。
高程应之前，下意识看了眼蒋知珩。
蒋知珩抿紧唇，“你权力无边，只要你一发话，她所有的行踪当然全都会不费吹灰之力的全都落到你手里，但这是你想要的吗？那你还同意跟她离婚做什么？像你说的，将人直接锁起来不是更方便？盛非凡！你静静！”
砰！
盛非凡猛地出拳。
却不是砸向蒋知珩，而是直直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高程瞪大了眼，惊呼出声，“盛总！”
鲜血从唇角蜿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开车，回去。”
苏禾没回郭青青那，给她发了个信息之后，自己找酒店开了个房间，褪尽衣物，她将自己扔进洗手间，哗哗水声响起的时候，她站在雾气腾腾的热水蒸汽里，仰着头，眯着眼，再睁开，眼底一片猩红。
不自抑的哭声从水声里剥离传出来的时候，苏禾早已滑到地面，双手抱着双膝，蜷缩成婴儿的的姿势，颤着肩膀，大声痛哭起来。
她最引以为傲的信仰，她自以为此生找到的依赖，从此之后，只剩残破空壳，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