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一路向青川县方向飞去,此时他的飞行速度又比之前快了不少,沿着官道不消一会儿便飞到一处岔路口。
一条小路从官道上斜着岔开,最终蜿蜒消失在两座小山之间。
离开官道,沿着小路再向前飞去,便到了上次解救庄怀瑾,偶遇落草为寇的段玉楼及侯四娘之处。
他停了下来,特意飞到山上巡视一圈,只见半山腰几块略为平整处,残留有十几间土坯草房。
房前屋后长满了荒草,看样子里面已荒废些时日。
自打反出乾江府城,这位大武生就以此处为根基,聚拢了几十号山匪流民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直至上回遇到程羽。
看着眼前一排残垣断壁,程羽忽然想起秦红玉曾提过,那把武君剑上沾有两股气息,一股乃是文正之气,另一股却是王霸之气。
文正之气自是来自庄怀瑾,但不知此时这位身具王霸之气的山大王又去向何方。
程羽在山间凝神细听,周边只有些虫鸣及小兽奔走之声,确是无有人声,便展翅继续向前飞去。
穿过两座山后,眼前皆是一片宽阔之地,目视所及,路两边皆是没过膝盖的杂草,其中偶尔会夹杂一两株麦穗,说明此地原先应为粮田。
按说此时节应是收割之时,但这地里的麦穗长得却是干瘪至极,明显是二代,甚至三代后的野麦,显然是荒废日久。
沿途还经过些村庄聚落,但与青萝庄不同的是,这些庄子十户九空,已成鬼庄。
再继续往前飞,便渐渐看到一些枯瘦流民缓缓向前移动,且一路向前,越来越多。
甚至沿途还遇到过捕鸟或小兽的陷阱,只不过那陷阱设的太过简陋,就连诱饵都只是干瘪虫子。
起初程羽还有疑惑,既已费力设了陷阱要捕野味,为何不用新鲜虫子做诱饵?
一口气飞到日落西斜,他立在一棵大树枝头,脚下的大股流民也纷纷停下沉重脚步,三五成群聚拢成一堆儿,有的四处捡枯枝架火,有的寻水打来烧。
眼看着太阳完全没入西山后,遍野也逐渐暗沉下来,原野上燃起处处篝火。
待火上架的水烧开后,程羽看到,流民们投入水中烹煮的,居然是各类新鲜虫子及不知名的草籽,但哪怕就是这些物件,也是僧多粥少,眼看不够分的……
落在高处枝头的程羽看着脚下的褴褛众生,默然无语。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程羽抬头看去,远方马上坐定一人,身上虽说亦是褴褛,但坐在疾驰的马上倒也稳健,且冲流民们喊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尔等都听着,我乃段天王麾下铁骑,经哨探得知,前方西北二十里开外,有一大富户庄子,段天王今夜将率军攻取富庄,尔等这些落在后面的,若还有力气走上二十里的,便跟着段天王一起打下这庄子,吃白面馍馍活命去也……”
“尔等都听着,我乃段天王麾下铁骑……”
那人见此处流民众多,便重复喊了几遍后,策马穿过流民疾驰而过,继续向后方奔去。
马蹄声还未消散,围坐在篝火旁的流民们便窃窃私语起来。
偶有几个还剩点力气,年轻气盛的后生作势要起,却被身边年长者劝住,复又坐回火边,但莫名光彩已在各个眼中旺盛起来。
“啪!噼啪!”
寂静旷野上,团团篝火里时不时便响起阵阵枯木爆裂声。
“哒哒哒哒哒哒……”
又一阵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传来,众流民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这次前后奔跑有七八匹马,所喊得内容与先前那一骑几乎一样。
“嗡!”
这几骑马还未扎进人群中,流民堆里顿时便炸了锅,议论声转瞬间便压过劈里啪啦的枯枝爆裂声。
大伙将七八骑围在中间,眼见对方手中还多了家伙,且领头的那个居然还戴着一顶有些锈蚀的铁盔,手中执一杆长枪。
程羽看这位领头的有些眼熟,应是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细思量间便想起来,此人正是段玉楼占山为王时他手下的一名喽啰。
脚下众流民全都活泛起来,围着七八骑叽叽喳喳询问个不停,那领头的懒得一一回答,只将手中长枪一挺,大声喊道:
“段天王就在那方,尔等还能走路的速去,段天王有旨:
打落更(一更),战饭造;
打二更,刀出鞘;
三更起,分元宝;
四更起,搂上财主婆娘睡大觉。”
程羽在高处枝头将这头领所言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听到后面那段不由得他心中笑道:
这段玉楼做了流寇,自身业务倒也并未丢下,居然将戏词改成了行军口令,不光朗朗上口,且还颇为鼓动人心。
果然,只见聚拢的众流民听后,“哗!”的一声如泉眼里的泉水般四散开去。
“速去速去!看天色马上就要打落更哩!”
“罢了,眼看就要落更,战饭自是赶不上了,但跟在段天王后面,吃财主家的细粮岂不更好?”
“娘啊,快给俺捞半碗草籽,孩儿吃了好熬过这二十里,给咱家挣条活路出来。”
“孩儿他爹,快些吃,吃了好追那什么段天王去,但可要记得,莫要冲得太过莽撞,跟在众人后面,先抢些细面回来给两个孩儿活命要紧。”
“孩儿啊,爷爷年纪大冲不动了,这条扁担你带上防身用,跟着众人去吧,但只机灵些,切莫轻信他人,若有人想抢你扁担,无论是谁只照死了拍,拍下去后,便再无人敢欺你。”
“爷爷,咱家就剩咱爷俩了,要活命就一起走,孙儿不能丢下爷爷。”
“好乖孙,爷爷吃了几天的草籽草根,肚中板结拉不出来,浑身浮肿更再走不动道,想来已是无望,而你尚年幼,爷爷断不可拖你后腿,听话,速去!否则爷爷当即死在这火堆之前!”
原本死气沉沉的旷野顿时骚动起来,几乎所有的后生简单收拾一番后,成群结伙地向西北方向而去,不消半炷香的功夫,喧闹的四野只剩零星的篝火噼啪声,及偶尔夹杂的几声抽泣。
所有人都遥望着自家亲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再无一人有闲心注意到,一只小麻雀居然在夜里,越过那群人的头顶,向西北方向飞去。
……
程羽飞出十里地后,果然见前面一排排篝火排列,比流民们随意架起的火堆迥然不同。
篝火上架着大大小小的锅,正有人将一袋袋粮食倾入冒着热气的锅中,碳水的味道四散飘溢,每个篝火旁都围着十几双饥肠辘辘的眼睛,看模样若不是都有人持械守着,早就一拥而上抢吃了去。
在这片营地中心之处,支着几个简单的帐篷,程羽落在最大的那座顶上,凝神听去,里面传来低低的女子声音,正是曾被沉到龙相江底,又被程羽救出的侯四娘:
“夫君,斥候回报,前方那富户庄子名叫朱钱庄,庄内有两座大院子,一座略小的前后两进,一座大的足有五进,但那大院围墙既高且厚,院角还有木搭的箭楼,上有人影巡视,似是乡勇模样。
由此看来,这庄子果然是个硬茬子,亏得夫君足智多谋,晓得先派人哨探一番,否则我们贸然冲入,拿不下庄子不说,恐还会被里面的反咬一口。”
帐中沉默一阵后,忽然响起一嗤笑声,继而一个熟悉的男声轻声言道:
“哼!不怕夫人笑话,为夫也是第一次领兵打仗,哪里算得什么足智多谋?只不过都是按戏词里唱得行事罢了,大军开拔,必先派斥候哨探为妙,只是这庄子扎手,为夫担心一旦啃不动则会生变,庄里的人倒是不怕,谅他们也不敢离庄追出多远,我只担心新招募来的这些个饥民,且眼见后面越来越多,若再见不到吃的,恐会临阵倒戈先咬我们一口啊。”
“恩,夫君言之有理,莫不如我们先取那座小院,搬些粮食出来再说?”
段玉楼“刺溜”一声就着碗沿喝口粥,“噗”的一声吐出里面石子后,摇头道:
“不妥,这两座院子彼此间想必是互为照应的,若打小的,大的必定出来支援,二者里应外合,我们恐会吃亏,不如直接打大的,那小的自是不敢出来相救,说不得还会将小院里的直接吓跑,只是,这大庄子如何打下?”
“如此看来只能智取,不如,先派人示弱诓开他家门后,再来个里应外合,将其一举拿下。”
侯四娘说完帐内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段玉楼轻声问道:
“恩,只能智取,但目下已落更黑了天,如何能轻易诓开他家院门?”
“此事倒也不难,只需奴家亲自领上十几个山上带下来的姐妹,乔装为逃难的苦命女子,言称众皆愿以身换粮,求得活命,诓开院门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