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
魔宫的一处卧房内。
大床上雪白的冰蚕丝被隆起一块不甚明显的弧度,有孩童奶声奶气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呜,我不喝药,要吃糖……”
小娃娃哭闹的声音不大,但听在右护法娇花耳里,却叫她心碎,不由地柔声哄道,“小乖乖,你白淼哥哥给你找糖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先出来好不好,里面很闷,难不难受?”
哭声停顿了一刻,接着只听躲在被子里的人抽噎道,“爹爹呢?我要爹爹抱才出来。”
娇花一怔,这可难办了,他们的大主人现在在天上呢,可没办法下凡哄人。
“爹爹出去给小主人买东西去了,让娇花姐姐抱你出来好不好?”娇花哄道。
“不,我就要爹爹,呜呜呜……”
哭声又响了起来,娇花扶了扶额,一阵头疼。
咯吱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群人快步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陆黎与林霜白二人。
许是被外面的声音和诸多陌生的气息吓到,躲在被子里的小人不再出声。
“若磐怎么了?让我看看。”林霜白担忧道。
走至床边,一眼瞥见床上隆起的小包,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灵智溃散来得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娇花叹了口气,起身让开了位置,指了指床,苦笑道,“劳烦林仙君了,还请诸位勿要一惊一乍,免得惊扰了我家小主人。”
林霜白捏住被子的一角,做足了心里准备才缓缓掀开,露出跪趴在大床中间撅着个屁股的奶娃娃。
察觉被子被扯开,明亮的光线袭来,奶娃娃身子一抖,把头死死埋在床褥里。
“呜呜呜……”
许是害怕,连哭声都小得不能再小了。
“若磐。”陆黎轻唤一声,眼神闪动。
记忆已无,但声音听着却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熟悉。
于是小娃娃楚瓷犹豫了片刻,自以为悄悄地转过头,用水汪汪且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屋内众多的陌生人。
长得好看,但都好陌生啊,是爹爹给他买来的吗?
陆黎在心中微叹,“你……还记得为师吗?”
楚瓷眨了眨眼,头一转再次埋进床褥里。
陆黎便知道,他的小徒弟已然彻彻底底忘却了他。而床上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孩童罢了。
于是他缓缓后退,看了眼一旁静静转动腕上佛珠的慧灵,冷静道,“烦请大师尽快让我等合体救下若磐,事不宜迟。”
“只要诸位同意,随时可行。”慧灵道。
陆黎便放心了。
而听得此言的左右护法互视一眼,心中激动万分,但面上仍绷着不动声色,打算静观其变。
林霜白微微弯腰,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枚色泽艳丽的糖丸试探着靠近楚瓷。
“我这儿有糖,你想吃吗?”
过了好一会儿,小娃娃才小声道,“吃。”
“那你坐好,我就给你,行吗?”林霜白温柔的声音里好似有种奇异的力量,令小娃娃渐渐放松下来,“你最乖了。”
“好吧。”楚瓷为难道。
然后他用莲藕似的一双手臂撑着爬起来,没走两步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一愣,瘪了瘪嘴,就要哭两声。
林霜白眼疾手快把糖丸塞进了小娃娃嘴里。
糖丸在嘴里化开,甜蜜的味道瞬间使楚瓷忘记了哭泣。
“你是爹爹请来的大夫哥哥,对不对?”楚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含着糖道。
林霜白眼睛微湿,“嗯,你还记得啊。”
楚瓷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笑容,“我记得糖丸呀,我想再吃一个,可以吗?漂亮哥哥~”
林霜白摇了摇头,微笑道“这是最后一枚了。”
合体之后,他不再是他,或许仍会有糖丸,但再不是他为楚瓷做的了。
楚瓷皱了皱小眉毛,轻轻一叹,“那好吧,我慢点吃。”
说罢,他含着糖,眨巴着沾着泪的眼睫,细细品味着嘴里那最后一枚糖丸。
“若磐好像没变成傻子……”孟秋在众人身后小声道。
“怎么,你很想他真的变成傻子?”颜朔冷笑道。
“傻子?”楚瓷觉得嘴里的糖不甜了,气哼哼地瞪着那两个说话的人。
“打他们!”
小娃娃手一指,然后在颜朔与孟秋间来回移动,看样子是一个不打算放过。
“噗嗤,哈哈哈……好,我帮你打他们。”闻人雅笑道。
他当真抬手朝颜朔和孟秋肩上锤了两下,楚瓷这才满意,继续咂摸着嘴里越来越小的糖丸。
“嗷呜~”
孟秋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从人身变作一头小狼,跑了两步助力然后猛地跃上床,震得楚瓷身子歪了歪。
楚瓷惊奇地望着孟秋,笑着张开手臂,一把搂住靠近的小狼。
其他人见了,也只能无奈,毕竟也只有孟秋能这般当众不要脸面。
“爹爹买给我的吗?喜欢!”楚瓷眼睛弯成月牙,笑容里是纯粹的开心。
“你爹那个混账不要你了。”
阮清漪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床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楚瓷圆润的脸颊。
“骗人!我才不信呢。”楚瓷皱了皱鼻子,“咦~你身上好臭哦。”
他抱着小狼想往后躲开,脸颊上的肉肉却被阮清漪捏着不放,不由地一疼,眼神顿时涌上来,哗啦啦全淌到阮清漪手背上。
“阮宗主!”林霜白怒道。
楚瓷怀里的小狼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脸颊上的泪,然后回头朝着阮清漪就是一阵龇牙低哮。
“他今儿若是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心肝情愿地去合体,这个买卖划算吧?”阮清漪笑道,纤长的手指划过楚瓷湿漉漉的脸颊,尖利的指甲却注意着没划伤小娃娃娇嫩的皮肤。
“爷爷!你是老爷爷!”楚瓷抽噎着喊道,“又丑又臭的老爷爷!”
阮清漪眯了眯眼,不开心了,又捏了把小娃娃的脸颊,这次用的力气稍大了些,惹得小娃娃眼泪汪汪的。
“啧,阮清漪你整天除了会出幺蛾子还会干啥?”闻人雅气道,一把扯开人。
若非有所顾忌,他真想立即与阮清漪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
“千金难买本宗主乐意,他不叫,我就不情愿,那么想必合体一事应当无法顺利进行吧?”阮清漪笑道,“本宗主都快消失了,还不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林霜白叹了声,取出一个小玉瓶,在手心上倒出了几枚糖丸送到楚瓷面前,哄道,“你叫他一声哥哥,我把这些糖丸都给你好不好?”
楚瓷拧着眉,瞅了瞅林霜白温柔的脸,又看了看他手心里的糖丸,忽然生气了,“大夫哥哥也是大骗子!刚刚还骗我说是最后一枚!”
他手一挥,打开林霜白的手,气呼呼道,“我不跟骗子玩,你走。”
楚瓷闹了脾气,任凭旁人怎么哄,硬是嘟着嘴不肯喊。被说烦了,他连怀里的小狼都不要了,使劲推开,双手撑着床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等着,爹爹回来揍你们……”楚瓷嘟囔道。
众人拿一个生气的小孩子没办法,也拿阮清漪那厮无法,便一时僵持下来。
“阮清漪,你够了啊,别得寸进尺!”
“不如我们出去打一场,你输了就老实合体。”
“你……”
……
“小主人又睡着了!”
最后,还是娇花与白淼的惊呼让众人停止争吵。
只见小娃娃不知何时歪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再次失去了意识。
林霜白上前,轻手轻脚地调整楚瓷小娃娃的睡姿,再为其盖上被子。
“阮清漪,当年若磐问我可有法子帮你,我本不欲说,但他说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林霜白回头,叹道,“他为帮你寻找一线生机,不惜跋山涉水,后来更是误入荒境风餐露宿了十年,你如今当真要为一些可有可无的事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他随谨言去我那儿,曾想方设法要进我那藏书楼一观,便是为了找灵花雪昙。”闻人雅想起往事一阵唏嘘,叹道,“未料到头来,本尊竟沾了你的福气,哼……”
阮清漪本一腔不愉,现今听他们这么一说,自觉某个小没良心的只是嘴上说不喜欢他,实则为他尽心尽力,一点儿不必旁人差。
心情一好,他便笑道,“本宗主只是逗小孩而已,早答应过的事岂会出尔反尔。”
“小施主的情况刻不容缓,我等需立即进行合体,不知诸位是否还有问题?”慧灵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再次一一看过这些没有记忆的□□。
他没有骗阮清漪,他确实不知合体后出现的那人会是谁。或许是他们其中一个的意识,也或许他们都会消失,从而融合出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意识。
众人一阵沉默,纷纷点头。
此刻,也无人再说需要见什么人,又或者写什么信了。
“大师,可有什么需要奴家帮忙的?”娇花试探道。
慧灵淡淡扫了她一眼,“还请右护法为我等准备一处僻静的空院落,勿要打扰,也勿要旁人打扰。然后还请两位守好小施主,余下的只需静候便可。”
说罢,他走到床边,垂眸凝视着睡颜静好的小娃娃,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小娃娃的眉心。
“小施主,再会了。”
娇花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叮嘱身旁的白淼待会要打起十倍的精神守好睡着的小主人。
她没问他们要做什么,也没问他们所谓的“合体”会付出什么代价。她只安静地等他们一一与陷入昏睡的小主人告别后,再领着他们去往一处偏僻而安静的空院落罢了。
这一日,终年雾气缭绕的魔界,忽而在某一刻金光大作,无比耀眼。
随后仙乐阵阵,霞光漫天,天降甘霖令魔界处处繁花似锦,恍若仙境。
而天下人,无论是修者还是凡人,皆隐约听见一道来自亘古的梵音。随即只觉浑身一轻,通体舒畅,或祛顽瘴痼疾或延年益寿,亦或修为境界有所进益。
“师尊?”
楚瓷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有一人靠近,脸与气质看着都像他家师尊,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下一刻,头突然疼了起来,他忍不住痛呼,身子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楚瓷的脑海中突然多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记忆,而其中大部分都是黑暗而沉默的。他就像是一叶浮萍,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直到有一天,他落到一人温热的掌心,从此便有了归宿。
那人的掌心很温暖,周身的气息也好闻,捧着他整日整日地说着什么,可惜他灵智未开,意识微弱,始终无法有所回应。
又过了很久,他被那人安放到一处虽然温暖舒适但很陌生的地方。新地方很好,但他只想待在那人的掌心。
于是他只得拼命汲取力量破开包裹着他的那层外壳,然后努力长大开花,因为他想要看见那人、听见那人。
他努力了很久很久,说不清是多漫长的时光。然而他却卡在了最后一步,许久许久都无法有所进益。
幸好就在他快灰心丧气的时候,有一滴滚烫的血溅到了他待放的花苞上。
刹那间,花开,而他失去了意识……
“星阑……”楚瓷无意识地喃喃道,这是那人的真名,也是他师尊的字。
头不再疼了,可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剑峰弟子楚瓷还是一朵远道而来落在那人掌心的小红莲。
以及,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呼唤的是那人还是他家师尊。
“我在。”
星阑坐到床边,伸手握住楚瓷汗哒哒的手。
双手交握的瞬间,他便觉神魂圆满,此生再无缺憾。
“我是谁?你又是谁?”楚瓷眨了眨眼,困惑道。
“你就是你啊,我也就是我。”星阑温柔道。
“听不懂……”
楚瓷顺着拉他的力道坐起了身。
“不用懂。”
星阑张开双臂,笑望着他的小红莲。
楚瓷愣了下,缓缓靠过去,把脑袋搭在星阑的肩膀上,嗅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顿感心安。
就像那四处漂泊的浮萍,终于遇见了愿意包容他的一片湖泊。
“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许久后,楚瓷在星阑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道。
“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便不觉得久。”星阑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于是两人便不再说话,相拥着在静谧的时光里走向永恒。
宇宙无穷,星河漫漫。
我从彼端来到此岸。
最后。
在你掌心花开绚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1、谢谢明月何皎皎扔了1个地雷和catherine.扔了1个火箭炮
2、嗨,宝贝们,今天我就正文完结啦,但接下来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番外掉落。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非常感谢呐!晋江很大,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偶遇哦。
接下来,我会一边写番外,一边努力准备《暴君与妖后》的大纲,希望能尽快准备就绪吧哈哈。
贴贴下一本的文案——《暴君与妖后》,求支持哈哈。
蛇妖佘宴白想化龙想了千百年,不料渡劫讨封那天遇上了醉酒的人间太子敖夜。
敖夜一句醉言,害得佘宴白不仅化龙失败,还修为尽失。于是心怀怨恨的蛇妖化作一容貌昳丽、阴郁苍白的美人入了太子东宫。
岂料最后不仅大仇没有得报,还怀上了已是暴君的仇人的蛇蛋。
摸着愈发圆润的腰身,雄性蛇妖果断死遁带球跑。
敖夜夜国破欲拔剑自刎却被一仙人救下收为徒弟,从此踏上漫漫仙途。
短短百年,走太上忘情之道的敖夜便成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剑尊。
任凭仰慕者如何追求,断情绝爱的剑尊都神色淡淡。
直到仙门大比——
一阴郁苍白的美人在无数随从的簇拥下款款而来,笑容靡丽,脖子上还缠着条头上有包的雪白小蛇。
四目相对,美人花容失色,而一向不苟言笑的剑尊则缓缓露出一个血腥煞气的微笑,恍若魔界深渊里爬出的邪魔。
无情道破,剑尊一朝入魔。
后来。
摸着美人沾着泪的发红眼尾,魔界暴君敖夜漆黑的龙尾紧紧缠上一截雪白蛇尾,低声诱哄道:宴白不如再给朕生一个……
浑身酸软的美人含嗔带怒: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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