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六章、祸害
第二天醒过来后,严旭的精神已经恢复多了,这是他近日以来睡过最舒适的一场觉。
「讣还是得赶紧写。」子吟就向他嘱咐道,「严老先生纵横政坛当年,必然有许多老朋友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严旭「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太愿意的,「我早构思好了,就是不想下……写了,好像便承认了父亲离世的事实。」
子吟抿了抿唇,也就不再劝他,失去至亲的痛楚,他是能懂的,每人都有各自沉缅伤感的作法,旁人是不好置啄的。
年假早已结束,严旭既已归来南京,便就跟子吟一同上工去,司法院跟监察院的办公处相去甚远,二人进了政府大楼,本来就该分道的,然而子吟却是一路跟随严旭,竟是亲自把他送到办公处去。
「悠予……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这都已是办公处的门前了,严旭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子吟却是笑了笑:「我跟司法部的同僚打个招呼。」
今天他们来的晚,办公处里人们都已上岗工作,看到武院长竟是偕着严旭出现,众人的表情就隐隐带着诧异。
要说严旭这个人,在部里简直是个异类,他不爱应酬,对自身的隐私又极之保密,被拒过几次后,那些交际饭局也就自然把他给略掉了,都说「严公子身分高贵啊,不屑和我们这群小人物混……」谁想到……他竟是武院长的朋友﹗
那司法部的同僚里,便有较为老成懂事的,当即走过来寒喧,「小严啊﹗你可终于回来了﹗咱们正挂心着你呢﹗」
严旭呆愣了一下,便就干巴巴的回道,「是……我回来了。」
「武院长,你好啊﹗」那人就顺道笑嘻嘻的,对子吟伸出了,「敝姓董,是司法部的常务次长。」
「原来是董次长,很高兴认识你。」子吟便就礼貌的向对方握了。
「欸……听咱同僚说,武院长昨儿也来找小严,你们是从前就认识的吗?」
子吟便点了点头,直言不讳:「在严旭加入政府以前,我们就是朋友了。」
「欸﹗竟是如此……」那董次长的目光当即就亮了起来,「我就说,小严怎么不多说说自己的事呢?哈哈,昨天武院长过来,咱同僚还以为是为了公事,哈哈哈﹗」
子吟与董次长说了一会儿话,便就与严旭告别,众人的目光都是雪亮的,武院长都亲自送到司法部来,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交情,确是很不一般。
严旭因着家世的关系,尽管是有学识,可那脾性就跟他老子一样,一根肠子通到直,子吟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严旭与同僚的不协调,便就留心着,要给朋友帮个忙。
他就表现出自己跟严旭的交情,希望大家看在这个份上,能额外包容友人的直脾性。
武院长的心思,那姓董的次长是完全接收到了,待人走了以后,当即一拍严旭肩头,热络地道:「小严,今晚咱就去蕃菜馆吃个饭,庆祝你归队吧﹗」他怕严旭拂他面子,当面拒绝,还要靠近去,压下声音道,「赏个面,大家都是同个部门的足,就当联络感情啊﹗」
严旭皱了皱眉,看着对方,才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却是不知道子吟的苦心,心里还想自己这是委屈的作陪了。
在南京待的最后一天,子吟便作东请监察院的同僚们吃饭,伍副官自恃是武院长的熟人,便也没皮没脸来挣饭吃。
「武院长,现在南京全城全巷,都流通着你这张脸呢﹗」小伍一边给子吟斟着酒,一边说道。
「我的脸?」子吟愣了一下,旁的徐明珠便扬起了唇,解释道,「他说的是报
纸那报导……你的照片就放在爹下头,篇幅却一点不比他少,爹今早还妒忌了,说那作者不懂事﹗」
监察院的同僚便都哄笑起来,却是不无骄傲地道,「咱院长长得温尔雅,简直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总统这是眼红啊﹗」
子吟也看过那报纸,却是觉着自己第一次演说,表现并不好,偏那记者拍了如此大的一张照片放在封面,实在让他十分的惭愧。
小伍有意拍武院长马屁,便就夸道:「院长和你弟弟啊…可真是将门无犬子,一个祟、一个祟武。前阵子邳县干起仗来,武小帅令也是打了个大获全胜,真是十分的了不起﹗」
子吟那提着酒杯的,便是一晃,「邳县开仗了?什么时候?」
「就年关前啊﹗」小伍就露出诧异的表情:「院长不知道这事吗?」
「……最近太忙了,所以……就没有留意到……」子吟就露出个苦涩的微笑,「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伍副官有意讨好子吟,理所当然,就是知无不言了,「听总统说,是武家两个老部下造反,要独立出去,但武小师令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军队交火,就把两老东西打服了。」
子吟抿了抿唇,便道,「………这是…多久前的事?」
「……有一个月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伍副官并不管情报,他只是随侍在总统身边儿,便把许多军情报告都听进耳里,看武院长仿佛很担心似的,就发起热心来,「要不……咱帮你打听打听?」
子吟却是不假思索的摇头,「不、不用,知道这仗打完…就可以了。」
小伍就笑出一口白牙:「院长啊,你真是个好大哥﹗都已经离家了,却还是那么关心弟弟。」
「兄弟本为同根生,这是应当的。」子吟笑着吸了口气,就把胸腔冒起的情绪都压下去了,然而对于这个话题,却是有些不愿再谈,正好小二把菜送上来,子吟便招了招,请大家起筷用饭。
当晚的饭局,吃得监察院众人满嘴流油,对武院长也就更加的祟敬了,子吟结了帐,便就回到酒店里收拾行李,要出发往浦口车站。
他一直故意不去看房间里的电话,装作忙碌地收拾皮箱,然而在离开以前,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定住了脚步。
他抿了抿唇,就对自己说:「我就打个电话……确认他好不好……」
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时,子吟心里,就怀抱着对妻子的罪疚,却又惶急万分,希望有人能尽快接起这电话。
终于,话筒里就响起了声音,是武府的管家接了,客客气气的询问:「这问是哪一位?」
子吟便压抑着声音,低低地道,「我是子吟……想找子良说话。」
话筒那头沉默了一阵,就听见管家颇惶然地道,「这、……庶、庶少爷……你等一下……」接着就放下话筒,显然是去喊人了。
子吟紧紧的抿住了唇,一直默默地等待着,然后他就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是有人匆忙抄起电话来。
「子……子良?」子吟下意识就喊道。
然而电话另一端的,并不是武子良。
「你这个祸害﹗还有脸打来?你害我子良还不够吗?」武夫人那尖锐而高亢的女声,就在话筒里爆发开来了。
「大、……大娘……」子吟心里便是一颤,然而听的大娘竟说自己害』了子良,便更是提起了心,「子良……他怎么了……」
「子良怎么样也跟你无关﹗」武夫人就愤恨地道,「我好好的一个儿子,就给你这孽种带歪了,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祸害,我就早把你和老四弄死。」
「大娘……」
武夫人听的那温和而小伏低的声音,就想这庶生的,正是用这副嘴脸拐骗她子良的,她就尖叫道,「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武家不欢迎你﹗」便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子吟就怔怔的放下了电话,大娘的怒骂犹在耳边,教他咽喉像被一把无形的给掐住了。从小到大,他就经常领教大娘尖酸刻薄的语调,然而像这样丧失理智的喝骂,却是第一次。
子吟就在房里僵坐良久,直至门被叩响了,是小伍在楼下一直等着,禁不住来催,「欸……武院长,再不出发,可要赶不上火车了。」
「……嗯。」小伍这一喊,才把子吟的魂魄又喊回到身体里,他就应了一声,提起那小皮箱,跟着小伍上汽车。
伍副官一路上谈笑风生,到了车站,又把武院长送到月台,目送着他离开,这热络周到的招呼,却是让子吟脸上的笑,越发的牵强。
他快要挂不住了。
火车发动的时候,走廊上还有那寻觅座位的人,然子吟却是把包厢门紧紧合上、帘子亦降了下来,是需要一个独处静思的空间。
从他向大娘发那信儿,便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他心里还是关注着子良的,邳县与盛京比邻而接,北方既没有多少重大的战事,他就以为邳县确实是风平浪静。
他是在书记处工作的,所有军报都总要经过他里,经过整理,才发到大哥、二哥、甚至是怒洋那处……然而对于邳事开仗这事,子吟却是一份军报也没有见着。
子吟抿紧了唇,就垂下眼,怔怔看着窗外的景色流淌而过,然这段回京的火车路,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难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