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六章、放
上海,利顺德大舞厅。
结束了一日辛劳的人们,就爱聚集到这样的交谊场所,喝杯酒、跳跳舞,并在这慵懒的气氛,交换着彼此知道的绯闻、小道消息。然而利顺德的俱乐部,却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非得是世家子弟、或是有身分的达官贵人,才能到这里来。
子吟坐在沙发椅上,听二哥与英、法、义领事们侃侃而谈,他本来是个旁听的身分,并不参与其。然而白经国有意无意,总是把话题带到子吟身上,是故意要这些领事们,也都记得他。
我的妹夫,武子吟,他在大白少帅底下当著书记官。白经国就向他们介绍,我和他在俄国住了年,去年才回华夏来的。
我认得他。这领事的一行人里,便有人应道,白大少帅的继子宴,你和朱利安冯鄂图还带着个孩子,一同出现的。
嗯……荷西先生……很久不见了。子吟就对对方笑了笑,他并没想到有洋人会记得自己。
他却不知道,这些领事对华人的态度,总是统一的高傲和不屑,子吟既没有特别的身分和官职,却是被朱利安以朋友身分,带去认识不同的领事,就已足够引人注意了。
白经国本就有意让子吟与这些人建立关系,听得法国领事认得子吟,就哈哈大笑,附和道,那孩子,可不就是我儿子嘛?
听闻二少帅娶了俄人为妻子?荷西就回道,我记得那孩子,还有武先生,也都会说流利的俄语?
是的。白经国就回道,在俄国的时候,妻子为**所害,若不是子吟,还没有人给我带大孩子了。
众领事都恰当的表达出了遗憾,有人便感叹道:俄国内战的几年,听说死了许多人哪。
赭军上台,杀的人也不少。另一领事就说。
无产国际的扩散,并不止在华夏发生,从俄国的西部——圣彼得堡,赤色主义亦是逐渐往欧洲东部散播开去,这些西欧国家也都密切关注着,成为了近年国与国之间必谈的话题。
听说他们都到乡村、城镇去派发传单。法领事就向子吟问道,这是真的吗?对于不识字的农民,又怎么去解释马克思主义呢?
就像教会的神父传扬福音一样……他们在城心进行大型的集会,派遣代表对农民讲解册子里的党义。
那农民们就听了?
就我当时的观察,都是新一代的青年,希望摆脱穷苦生活,就投身进党军去了,因为他们相信这会有更好的未来。
招低下阶层入伍啊……众人便都露出了一个担忧的表情,所谓无产阶级,正是社会的基层,同时,也是数目众多的农民和工人,一旦组织起来,实在是个不容小覤的势力啊。
子吟认真地回答他们的提问,可稍得了空隙,却又禁不住看向墙上的珐琅钟,想弟弟现在肯定坐在酒店大堂,等着自己回去了。
本来在早上谈好正事后,二哥一般都会放子吟离开。然而今天逢着周休日,几国领事约好到利顺德玩儿去,白经国就让子吟一同参与,要他见识。
你也得学着习惯这种应酬场合,不要跟上次逛花楼一般,把那副不自在都摆在脸上。二哥既是说到这个份上,子吟更是难以拒绝了。
处在这群洋人领事身边,看他们一边抽着大烟、喝着烈酒,畅谈国际政治的话题,子吟确实是增长了见闻,只是他心里记挂着子良,始终无法投入。
白经国看出了子吟的心不在焉,就浅笑着,悠然的呷着酒,这次来上海毕竟是个公差,没有他这上司的允准,子吟是不会擅自回酒店去的。
如此在舞厅坐到深夜,有穿着艳丽礼服的女星登台
唱歌了,洋领事们醺醺欲醉,便都陆续的到舞池去,找着女伴跳舞,子吟看了看犹在喝酒的二哥,就有些迟疑的道,……二哥,子良恐怕在等我,我可以回去吗……
白经国目视着前方的舞池,不动声色地道,你这趟来上海,是为公事,你弟弟擅自找来,就该体谅你。
子吟抿了抿唇,二哥说的虽然有理,可现在领事们都已经在跳舞,各自的取乐去了,子吟就想这或许是可以告辞的时候。
白经国看着坐得忐忑的子吟,突然便问道,子吟,在你心里,到底放了多少个男人?
子吟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你对你弟弟,未免太着紧了。白经国隔着眼镜片,锐利的目光直直看着子吟,耐人寻味地问:好像比大哥和弟……还要在乎?
子吟抿了抿唇,就摇头否定,子良……并不是……他就是我的弟弟。他这话,既像是对二哥说,却也像是反覆地说服自己。
然而,即使是子吟自己,也明白他和子良做的事——已是越来越远离兄弟的范畴了。
你弟弟已经成年,一般人在这个年纪,都要当爹了。可你待他的态度,却还是把他当小男孩儿似的,难道你就一辈子顾着他?
在子吟心里,子良的确就是那在自己身边打转的男孩儿,他从少被耳提面命,时时得关心和疼爱弟弟,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如今听二哥这般提问,子吟就下意识的肯定了,我们兄弟打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感情亲厚也是理所当然。
白经国就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子吟一阵,二哥听说,徐家的亲事,是你让武子良推的,是吗?
子吟眨了眨眼,坦然的嗯了一声。
白经国便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子吟垂下眼,下意识就回道,……两家差距太远了,徐明珠又比子良年长,这婚事无疑就是为了依附徐师令的势力,对子良、对武家,长远来说都只有不利……
子吟……二哥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替武弟弟选择对象?白经国垂眼看着子吟,他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在情在理的分析,他既是正房的嫡子,为什么得由你这庶长子干涉呢?
这句提问,就有些过于锋利了,就如利刃一般,狠狠划开了子吟用各种理由编织成的网,他张了张嘴,一时却是说不出话来。
白经国便又续道,武子良带着一个军团,还是你们武家的当家,说实在,他会听你的话去拒绝这门亲事,也是够稀奇了。他就摇了摇头,仿佛觉着武子良此举实在很不智似的,若是做了徐师令的女婿,得他老人家的赏识,说不定将来,他就真能继承他的兵。
子吟怔怔的看了二哥一阵,二哥认为……我不该让子良拒绝那亲事?
我认为,你该放让你弟去做决定﹗白经国便道,兄弟间感情再好,长大以后也是走各自的人生了。
子吟就抿了抿唇,想着他们兄弟之间的牵绊,却是难以向二哥解释的,亲弟弟对自己有非份之想,这事本来就匪夷所思,而且子良那样偏执的性子,要是子吟不顾他,也是很容易会走上歧路去。
子吟知道二哥说的有理,只是这个理却不能套用到他和子良之上,他就觉着自己有义务去管束、看好子良,以免他顺着本性胡为,最后闯出了无法补救的祸。
二哥,我想……我还是得回去了。子吟就站了起来,带着歉意的说道,我不想子良生气……他一直在等我呢。子吟已是可以想像,弟弟在酒店大堂久久不见他归来,已是累积了一肚子火了。
白经国不动声色的反问,他不请自来,你没嫌他碍事,他有什么好生气?
子吟抿了抿唇,就垂眼说,子
良毕竟是我疼着的弟弟,不管他长多大了,照顾他,也都是我的责任。
子吟既是如此坚决的表示要离开,白经国再不情愿,也终于是容许他了,然而在子吟要走的时候,白经国又问了一句,二哥对你,就不是责任吗?你不能放下武子良,却是那么轻易,就放下我了。
子吟怔了一怔,就真诚地说,二哥什么时候……都是我重要的家人,即使将来……你有妻子了,我也是会一样关心你和沙赫,一如既往。
白经国就讽刺的扬起了唇,回道,是吗?
子吟心里记挂着子良,就匆匆的离开了,白经国却是留了下来,闷声不响的喝酒,这段日子,他其实一直活得节制,并不是不想碰子吟,而是意识到自己折腾对方时禁不住暴露的本性,感觉到了危险。
他就觉得自己确实该抽离,不然凭刚才这番不快的对话,他就已经要把子吟疼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