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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1 / 1)

中宫有喜,普天同庆。

朱祐樘当即吩咐给坤宁宫众赏银,又命李广拿对牌去内藏库,将大红喜字缎寻出来,以待第二日分给朝臣,让他们也沾沾喜气。至于主持完祈嗣科仪不久的张天师,朱祐樘自然也不会忘了,很慷慨的赏赐了雕花,天禄,寿字玉带,金冠,蟒衣,银币物。

李广将赏赐一一记下,退帘外,将腰间对牌取下,一边交给何鼎,一边叮嘱他,要他领去内藏库取东西。

看着何鼎去办事,他再度悄无声息的进殿,与梅香一起站在一旁听吩咐。

帝后两正在说话,万岁爷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这样的神情就连万岁爷登基,李广都未曾见过,也只有中宫娘娘才有如此本事领他展颜了。

朱祐樘拉着张羡龄的手,问:“你可有什想吃的想玩的?对了,月份大了,你的衣裳都不好穿了,得命尚功局抓紧裁新衣裳。”

张羡龄顺势倚在他怀里:“哪里就那娇贵了呢?不过说起来,我倒真想向万岁爷求一个赏赐。”

“我答应。”

“我还没说是什事呢!”

“不管什事。”朱祐樘笑望着她,“何况,你一向知分寸,绝不会让我难的。”

张羡龄道:“听闻本朝有放归宫祈福的旧例,我想着,是不是也可以放归宫?”

这个念头她在心里存了很久,也暗中让沈琼莲将宫女的情况调查了一遍,只是一直没有找合适的机会提。如今倒是个好机。

果然,朱祐樘眉毛都没动,一口答应下来,即张羡龄所求的放归宫制与以往略有不同。

成化十五年和二十三年都曾有过放归宫举,一次大约放出百来,多半是老病孱弱者。

但张羡龄所设想的放归宫,却是将偶尔改常例。依她的想法,宫女年至二十四岁,任凭其去留。

倘若愿意留下的,并不干涉。但若选择归家,领一笔赏银出宫去。赏银多少依照宫龄计算,明宫采选进来的宫女,年纪一向小,十二三岁进宫经算年长了的,四五岁进宫的宫女也不少,像万娘娘进宫的候,也只有五岁,是以放归,多半经在宫中服侍了十年。

张羡龄以此界限,草拟了出宫银的数额。宫女在宫中不足十年,则领十两银子;十年至十五年的,则领二十两;在宫中服侍超过十五年,则赏银加三十两。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银两也值钱,民间数口家,即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宫女们的出宫银,足够她们两三年衣食无忧。

沈琼莲拿中宫手的单子,不由得感慨一声:“中宫娘娘实在是……”

她一间都找不合适的词来形容,能宫想如此地步,也就只有这一位娘娘了。

依照这个标准,宫中可以放归的宫差不多占了一半以上,足有千多。不过沈琼莲自然不会选择告老还乡的,如今她是尚宫,乃是皇后下后宫中第一,正是一展抱负,瞧见坤宁宫的这道手书感慨虽感慨,但也没有多大的动容。

过了几日中宫娘娘传召沈琼莲,宣完懿旨后,沈琼莲整个都愣了一愣。

“除了放归宫,我还想开会亲制。每年春日,上巳节,宫女可在钦安殿后坤宁门会见亲。”

沈琼莲一百感交集,自从入了宫,她再也未曾见过家,还以得她年老体弱,告老还乡方能与家再见,不料竟然如今可见。

她一神,问:“此乃善举,只是,不知周老娘娘是否同意。”

张羡龄笑道:“皇祖母一向心善,怎会不同意。”

才怪,其实周太皇太后同意的很勉强。若是不是看在张羡龄有孕的份上,她怕是不肯松口的。

沈琼莲点点头:“臣明了,这事传出去,所有宫都会欣喜万分。”

“所以,你们要加紧准备了,明年上巳节,是第一次会亲。倒候在顺贞门前支一些幕帐,以做会亲所,但具体的章程,你们还要好好想一想。”张羡龄叮嘱道。

间的确紧张,统计名单,计算出宫银,讨论会亲章程……整个春节,沈琼莲与整个六尚局都忙得脚不沾地,全力筹备宫放归与宫会亲事。

宫女梁薇在宫中经过了三十个春秋,她是十岁进宫的,如今年纪经不小了。她原本是在杨老娘娘宫里当差的,宪庙老爷驾崩后,杨老娘娘移居嗜凤宫,因地方小,没带梁薇去。

梁薇和其他被落下的宫女内侍一起,整日守着空荡荡的储秀宫,洒扫庭除,抹窗抹椅,闲下来的候就坐在石阶上看云。

宫阙圈住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天上几处极薄的云,飘来荡去,左右徘徊,梁薇能坐着看上半日。

看云的候,她偶尔会想旧事,儿茅屋旁盛开的不知名小花,赶集摇拨浪鼓的货郎,从拱桥上经过一队送嫁的,大红花轿上坐着新娘子……那些点点滴滴的小事,最终幻化成进宫娘亲落下的一滴泪,久远的像是传奇里的故事。

她是宫里极其普通的一个,没有纪老娘娘动的美貌,也没有邵老娘娘月夜题红叶诗的才情,有的只是手上愈来愈厚的老茧,和脸上的皱纹。那些宫闱里惊心动魄的事,与梁薇并没有什关联,她只是吃了睡,睡了吃,秋月落下,迎来秋风,一年年打无聊的辰光。

看云的候,梁薇偶尔会想起两句唐诗,她原本不识字,因天资不出众,也没资格去听内侍讲课,但偏这两句诗听念过一回,记得很牢固: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再过几年,她也会变成头宫女,只可惜没有宪庙老爷的闲事可说。

这一天梁薇干完活,照旧坐在殿前石阶上看云,忽然有一个熟识的宫女跑过来,一脸兴奋:“梁薇,咱们能出宫了!”

梁薇不信,虽然也有宫告老还乡的例子,但要不就是像佐圣夫那般熬出头的宫女,要就是六尚掌印女官,寻常宫女哪里能随意归乡的?

“我骗你做什?中宫娘娘签的令,就贴在布告栏上,你一看知。”

梁薇将信将疑去走向布告栏,只见布告栏前围了一大圈,当众的女官正在一遍一遍念着中宫娘娘的懿旨。

“皇嗣既孕,行祈福,积累善举,今内廷宫,凡年满二十四岁者,不论位号名秩,皆可出宫,任凭自由……”

梁薇听着懿旨,忽然落下泪来。

她竟然可以出宫?真的可以出宫吗?

毫不犹豫的,梁薇选择了出宫归乡。

出宫前,梁薇选择归乡的宫被集中起来,一个一个对照名字领出宫银。三十两银子手,梁薇仍像置身梦中,飘飘忽忽。

女官放了出宫银,又从一旁的茶盘上拿起一枚铜制勋章,在梁薇的前襟上,笑着同她说:“这勋章是奉中宫娘娘命特制的,以兹证明你在宫中服侍超过十五年。若是你出宫后,不打算归家或者嫁,也可去一众命妇府上,凭这勋章自荐闺阁师。中宫娘娘经与外命妇议,她们很乐意请你这样的资深宫府上教养千金。”

“恭喜你,可以归家了。”

梁薇低头凝视那一枚小小的勋章,扑簌簌落下泪来。其余将要出宫的宫女,亦是泪眼迷离。

大半辈子呵,终于能被释放归故里了。

梁薇一手捂着勋章,一手提着包袱,跟着队伍中,从坤宁门底下过,又从元武门下过。穿过宫门很快,远比她想象的路程短。行红墙外,她忍不住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锁住她半的紫禁城。

从此以后,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宫后苑堆秀山,观花殿前。

张羡龄站在高台上,目送一众宫出宫。

高处眺望,影只有小小的一粒,南飞的鸿雁一般穿过两重宫门,再也瞧不见了。

张羡龄静静地看着,纵此她再不能走出宫门一步,但能其他女子走出去,也是一件好事。

陪侍在一旁的覃吉道:“这批宫完全放归完毕,不然娘娘进观花殿休息片刻?”

毕竟中宫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可千万不能累着。

“无妨。”张羡龄望向他,“今日传覃伴伴来,是有事同你说。”

“娘娘尽管吩咐。”覃吉洗耳恭听。

“你觉得宫放归如何?”

“此乃行善积德事。”

张羡龄沉吟道:“可这善事,只落在宫女身上,内侍们心中是否有牢骚?”

覃吉笑了笑,道:“内侍出宫本就比宫女出宫轻易,哪有什可抱怨的?”

其实是有些牢骚的,多半是愤愤不平宫女们手的出宫银,但不可能在中宫娘娘面前说。

难道有什不中听的话,污了中宫娘娘尊耳?覃吉眯了眯眼,若真有此事,他身司礼监掌印太监,必要好好整治一番。

“覃伴伴高义,但纵有内侍牢骚,也是常情。”张羡龄笑道,“原本万岁爷打算向几大佛寺捐钱,添一些灯油银,我呢,另外有一个想法。听说有些年老体弱,无处可归的内侍最后会在庙里寄住,以渡晚年,若这些灯油银不烧灯油,是部分内侍寄住费。你说好不好?”

覃吉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即刻就要跪下磕头:“臣替宫中内侍多谢娘娘恩典。”

“覃伴伴这般年岁了,拜。”张羡龄吩咐左右,“快搀起来。”

她笑着说:“先声明啊,这些灯油银子至多只是寄住花费的一小半,其余的部分还是要年老内侍补足的。”

覃吉也笑起来。其实对于许多年老体弱、没混出个名头的内侍言,能寻一处庙作养老地,经是莫大的荣幸。

这消息要传出去,有许多内侍给中宫娘娘烧香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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