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羡龄对于十一皇弟印象深,他是宪庙老爷最小的皇子,如今有一岁多。
寒夜冷,她披衣起身,忙问:“怎么回事?”
值夜的梅香服侍她穿鞋,道:“是杨老娘娘的宫女来禀报的,似乎是十一殿下忽然发起高烧,烧得厉害,杨老娘娘都慌了神。”
古代,小孩子生病是件麻烦事。纵使娇贵如皇子主,也可能因为一场风寒轻易丧了命。
张羡龄道:“传了女医吗?”
“值守嗜凤宫的女医已经守杨老娘娘宫里了,方才也去叫了其他女医。”梅香匆匆替她梳着头,回话道。
能让杨老娘娘这般惊慌来求助,想必十一殿下一定病得厉害。传女医,怕是不太妥,张羡龄扭头去看朱祐樘:“这候太医院还有人吗?”
“该有值夜的,叫人去传。”朱祐樘亦换衣裳,他问了问辰,这候其实离平日里他起身的辰近,换句话,再过一个辰就上朝了。拿不准十一皇弟到底情况如何,朱祐樘索性换上了常服,预备着等会儿看过十一皇弟直接上朝去。
原本寂静的宫道忽然被一盏又一盏宫灯照亮,帝后两人宫人内侍的簇拥下,径直往嗜凤宫去,脚步急。
嗜凤宫里亦是灯火通明,仁寿宫的王太后已经赶到了,花厅里坐镇。
张羡龄匆匆请了安,问:“如今怎样了?”
她看了一眼内殿,帘后已经围了三个女医,杨太妃更是伏床前,止不住的落泪。
王太后捡重点解释道:“也许是白日里吹风着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晚间十一哥儿就有些发热,原本杨老娘娘想着给他用冷水擦一擦脸,睡一觉兴许会好些。结果半夜醒来,触到十一哥儿的身子,竟然是滚烫滚烫的。这便慌了神,命人报信、传女医。我也刚过来不久,想着母后年纪大了,便没让人去清宁宫传消息,怕吓着她。女医诊治。”
她话音落下,寝殿又重回寂静,显得杨老娘娘的哭声越发响了。
“扶杨老娘娘到外头坐。”朱祐樘吩咐道。
内侍过去,好歹,杨老娘娘从十一殿下的塌前架了过来。是老娘娘,其实杨太妃也有二十来岁,年轻,没经过事,如今见幼子病成这样,一边哭一边些自责的话:“我是想着过节,没得惹了大家不快,到明日起来再好好给十一哥儿瞧一瞧,原本是有一点点发热的。谁知道,夜里他竟然烧得这样厉害!若是十一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直接去地下给先帝赔罪。”
“哪里就严重到这地步?”张羡龄上前扶住杨太妃胳膊,她坐下,“女医已经看了,太医也快到了,没事的。再,这做娘的哭成这样,十一哥儿模模糊糊听见了,不也揪心么?快收一收泪罢。”
好歹杨太妃劝住了,她坐紫檀玫瑰椅上,小声的啜泣,痴痴望着内殿的方向。
张羡龄从帘子下走进去,不经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人,窗户一扇都没打开。内殿里还燃着两三盆碳火,热得人出汗。殿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闷闷的气味。
“怎么窗户都不开?”
一个宫女回答:“老娘娘怕十一殿下冻着。”
张羡龄瞧见女医中的谈允贤,点名道:“允贤,是女医,这候该不该开窗?”
“开窗的,得通风才好。”谈允贤还望闻问切,头都来不及抬,“何况,碳火太浓,纵使是好碳,亦有残烟。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不能久闻得,我方才就过了。”
宫女有些为难:“可是……老娘娘她……”
张羡龄果断道:“听医生的,开窗!”
得了吩咐,宫女拿起靠墙边的木撑子,窗户一扇一扇支起来,风吹进来,宫灯的影儿吹得轻晃,驱散了内殿中的闭塞。
张羡龄问谈允贤:“如今是什么情景?”
谈允贤才切完脉,秀眉紧蹙:“不太好,需赶紧用药才好,为今计,先得这高热降下来。我已叫宫人去拿冷酒,等会儿兑些水,帕子浸湿,覆十一殿下额头上,看能不能行。”
着话,忽然听外嗜凤宫宫门口的内侍齐声喊:“太医到了。”
杨太妃猛地抬起头来,像等来了救星一般,起身向殿门张望。
事急从权,再加上嗜凤宫里有这么多人,是以太医进殿,一众女眷并未回避。
太医一直低垂着脑袋,盯着地砖,不敢乱瞟。他才预备向万岁爷请安,就听万岁爷道:“别拘小节,快去为十一哥儿诊治。”
“遵旨。”
太医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内侍的白靴,往内殿里去。
他先是道一声“得罪”,方才上前替十一殿下诊脉。
怕打扰太医看诊,张羡龄朝谈允贤摇了摇头,示她等会儿再。
太医细细诊脉,出去向万岁爷回禀。
张羡龄侧耳听,似乎了些什么“风邪所致,来势汹汹”类的话。
朱祐樘道:“开药,立刻着人去煎。”
太医连声应下,一旁的宫女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请他开药。
太医院自有药局,药局也来了人,候一旁,等药房写完,拽着就去抓药煎药。司药司女官站边上看,没吭声,既然是太医开的药,那就和司药司没什么干系。
这是宫中人人都默认的事,太医比女医厉害,太医院的药房比司药司厉害。
开药的功夫,宫人也送上酒和盆。
谈允贤挽起衣袖,揭开厚厚的棉被,替十一殿下擦拭。
等到太医院药房煎了药,送到嗜凤宫,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闹腾了一夜,王太后已经回到仁寿宫休息去了。
朱祐樘看一看天色,向张羡龄道:“朕得去御门走一趟,先这里看着。”
张羡龄点一点头,叮嘱道:“我刚才已叫人去坤宁宫膳食传信,等会儿路过坤宁宫的候,稍稍等一等,带上些馒头包子路上吃,好歹垫一垫肚子。”
太后和万岁爷都走了,剩下的张羡龄便成了主心骨。
她进到内殿中,十一殿下已经吃了药,昏昏沉沉睡着,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没有性命忧。
张羡龄松了一口气,命宫人好生看顾,预备花厅坐歇息一下。
她前脚花厅坐下,谈允贤后脚便跟了出来,替十一殿下擦拭了小半夜,她的眼睛已经带有红血丝。
“娘娘,奴有一事想禀报。”谈允贤低声道。
张羡龄揉太阳穴的手一停,放了下来。谈允贤不是个没事找事人,入宫后,她除了苦读医书,就是为宫人看诊,像这样单独找张羡龄禀事,还是头一回。
张羡龄略一点头,示谈允贤往外走,等到无人处,方才问:“有什么事?”
“方才太医开的药,我仔细看,不能不好,是……”谈允贤斟酌了一下用词,换了种法。
“恕奴斗胆,民间,曾流传过一两句笑话,‘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太医院药方,多是哄人的。’”
张羡龄蹙眉:“是,方才太医所开药方不妥。”
“也不能这样。”谈允贤道,“对症是对症,也能有些作用,但最大的长处是稳妥。于大人而言,这药无功无过。可是小孩子,本来身体就弱,稳妥是稳妥了,可未必能全好。”
她屈膝跪下:“奴医术浅薄,但曾经小女也曾这样病过一回,急得,问了许多大夫,翻了许多医术,这才定下药房。小女倒也活蹦乱跳的,没一点病起。”
到女儿,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张羡龄思量片刻,扶她起来:“可知道,若是换了药,却不能让十一哥儿完全痊愈,冒得可是砍头的风险。再者,如今十一哥儿已经吃了太医院的药,就换了药,身体大好了,这好处怕也落不到身上去。”
“可想清楚了?”
谈允贤咬了咬唇,良久,才:“我乃医者,安能坐视?”
她向张羡龄行大礼道:“倘若真有个万一,还望娘娘怜惜,不到牵连到我夫婿和一双小儿女。”
“然,若是让娘娘为难了,娘娘就我从未过这句话。”
“不至于。”张羡龄笑了笑,“有胆,难道我没有?”
她让谈允贤药房写下来,拿给女医看,一个个问她们的见,都这药房极对症。
听了回禀,张羡龄心中已经有了三分数,又叫文瑞康药房拿给他熟的太医去看。
文瑞康宫中呆了半辈子,情知太医一向谨慎,就是见了这药方,也觉得不好也不不好,总绝不肯担责。
他能侧敲旁击:“我有一个侄孙,病得厉害,请看一看这药吃了会不会有害。”
太医什么也没,是飞速点了点头,像是看了一眼地砖。
这是认可的思。
文瑞康带着试探到的消息来回事,张羡龄听了,心里已然有了成算。她特找到朱祐樘,完完整整了这事,问他的思。
朱祐樘思虑良久,又差人到宫外去问,最后还是同了换药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谈允贤嗜凤宫的女医换了岗,整日衣不解带的照顾,直到十一殿下完全大好了,她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一夜好梦,谈允贤醒来,茹女医炉边烧水。见孙女醒来,她倒了一碗热水,递给谈允贤。
“啊,应该让祖母去和娘娘这事的。”
谈允贤捧着热水,看白雾热腾腾地飘散:“我是想,就算问罪,问我一个就是。”
“傻孩子。”茹女医念了声佛,“幸亏如今十一殿下大好了。”
“快梳洗一下,方才坤宁宫来了人,叫得空去见中宫娘娘。”
谈允贤连忙梳妆打扮起来。
等到了坤宁宫,张羡龄花厅见的她,问:“可想什么赏赐?”
“回娘娘,奴不什么赏赐,如今十一殿下大安,便是最好的赏赐。”
张羡龄笑起来:“真的?”
“真的。”
“那我得再派人去无锡,前一拨人追回来。”
谈允贤耳边嗡嗡的响:“娘娘的思是?”
张羡龄也不逗她了,:“我替求了个恩典,夫君和儿女都接到京城来。他不是秀才么?好让他进国子监念书。这个赏赐,可满?”
满,简直太满了。
谈允贤回过神,向张羡龄谢恩:“娘娘待奴如此好,奴都不知道该回报。”
“好好钻研医术,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张羡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