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相知,相爱。
老葛叔虽然是上门女婿,但在黄家沟,老葛婶从来都没有对他颐指气使过。
相反,两人结婚后一直是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幸福了一辈子。
“冬瓜鸡,翡翠白玉汤……柳梢,你猜猜两位死者为什么会点这两个特色菜。”
冬瓜鸡是黄县附近流行的特色美食,翡翠白玉汤更是只有年岁较大的中老年人才会知道,朱玉雅和杨欢欢临死之前,怎么会想到点这两个菜呢?
“我不知道……周先,你直接和我说说呗。”
“一是稀少,两人想通过点一个怪异一点的菜肴,拖延时间并增加自己获救的几率。”
柳梢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二嘛,她们很有可能听别人说过这两个菜名。”
听别人说过?
柳梢的脑海中瞬间就闪过黄二丫的名字。
同住一宿舍,小姐妹们很难不聊天,或许在关系没有势同水火之前,黄二丫也和她们说过自己家乡的往事。
冬瓜鸡是那里难见的美食。
翡翠白玉汤,更是老葛婶经常给她送过来的好吃的食物之一。
这两样,是她悲苦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味回忆。
这个小小的细节,一样也能证明先前周先的推断,老葛叔一家确实救助过黄二丫,不仅给了钱,还可能时不时给这一对倔强的姐弟送过美食。
“呼~~”
柳梢长长地糊了一口气,“周先……一切,都是从老葛婶去世开始的,对吧?”
“一切”是指的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周先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葛婶在世的时候,他虽然心理压力很大,但基本的行为逻辑和善恶观念还在。
对周先知恩图报,没有伤害小波,还在资助黄二丫上学。
但老葛婶去世之后呢?
逼迫黄二丫回乡,赶走了黄三皮,只是对陌生人周先还是感情依旧。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黄二丫还感觉到了敬爱的老葛叔开始变得可怕的吧?
以至于她宁愿跳楼受伤也不愿意回到老葛叔身边。
同样,对于黄三皮而言,在外面苦逼地打工,甚至一个月换一次工种也不愿意回来。
每次赚了钱就大吃大喝,未必就没有麻痹自己的意思。
“老葛叔有一手寻人的好本事,他能在黄店镇上某个旅店里找到我,也能在龙安大学附近找到小波。”
柳梢开口,“所以小波是被他挟恩图报,道德绑架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后面还有一句话,叫做“天经地义”!
在普遍的乡野村民看来,这两件事是人类最基本的道德信条,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必须遵守。
它们甚至与法律都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
周先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3看着办公室的大门,“但我相信,老葛叔在小波的眼里,一定非常危险。”
小波幼时双亲尽丧,八岁又死了奶奶,老葛叔从小把他喂养到大,可以说和父亲没有什么区别。
最关键的是,他还教了小波一手打猎的好本领,可以说又有了一层师傅的身份。
又是严师,又是慈父,老葛叔在小波眼里的形象威严又高大,使他很难兴起反抗的心思。
所以,在那次致命的邂逅之后,小波就领着改名后的刘婷婷回到了黄店镇,直至自首被警方抓住。
“小波的人格有些复杂……柳梢,你去给我准备点东西,我需要和他好好谈谈。”
无疑,小波是一位很好的证人。
若是能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让他指正老葛叔,整个案子就可以迎刃而解。
但。
他敢开口吗?
如果他有反抗的心思,早就会在审讯室和柳梢坦白整个案子的真相了,而不是柳梢问什么他就承认什么,恨不得自己不能早点领罪赴死。
想到这里,柳梢对周先接下来的行动更加期待了。
“说吧,你要我准备什么?”
……
五分钟后,周先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柳梢面无表情地跟着他。
小波正趴在会议室里的木桌上,沉默不语。
“啪。”
“啪啪。”
周先用手里的黑色笔记本拍了拍桌子。
“哥,你来了。”
小波抬起头,挤出了一道笑容,他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还在吃饭呢。”
“把你给忘了,真不好意思。”
嘴里说得客气,周先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没事儿……反正上午我吃得不少。”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先的冷漠,小波的语气低落了不少。
周先没有聆听他的这句冷笑话,反而把眼神转向了他的右手,“大拇指,是老葛叔砍的吧?”
小波沉默了许久,这才诺诺开口,“……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
周先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小波,收费站,你是故意去缴费的,对吧?”
“不是……冲卡太显眼了,没有选择。”
他的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语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那么选在大街上呢?”
“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人流量最大的地点,故意要了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数量的生烫面,大庭广众之下大快朵颐……小波,你真的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小波微微一笑,当仁不让,“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反正从小就没有人正眼瞧过我。”
“你不在意?不在意会每次都换最干净的白衬衫,会用白色手套遮住自己的双手?”
周先看了看对面年轻人头顶上的破毡帽,“我不知道你这顶帽子有什么意义,但想来它对你很重要……小波,你给我解释下我的上一句话?”
“哥,劳保手套而已,两块钱一双,你大量需要的话,网上会更便宜……它能有什么狗屁的特殊涵义?”
“你查过?”
小波不说话了。
“它是白色的,对吧?”
人们缺少什么,就会格外渴望什么。
白色是一种很好理解的感情需求,它代表纯洁,也代表干净。
这个叫三皮的小孩,克父克母克奶奶,可他从来没有想杀过人,那些传说,都是那些愚昧的村妇村夫强加在他头上的。
“你知道吗,小波,我们在现场从来没有发现只有四根手指的掌印。”
“那又如何,我杀人的时候藏了一根手指不行?”
咬着牙,小波的眼神很坚定。
“这话能说服你自己?”
嘴巴张张,小波又不说话了。
“小波,你打过猎,你知道处理猎物的时候,砍头和割喉的区别吗?”
不等小波回应,旁边的柳梢就递上了自己的手机,直接在他面前打开了某个视频。
过年,杀年猪,祭祖,三牲献祭。
这是一个关于民间年节的纪录片,正是不久前周先拜托她寻找的。
视频里,村民们喜笑颜开的模样很刺眼。
“看到了吗,杀年猪的时候,屠夫喜欢从脖子下面下刀;等猪血流尽了,他们才会从脖子上砍下猪头。”
“两种刀法的不同,最直接的标示就是年猪身上的伤口都不同。”
画面停在三牲祭祀,案板上,那只肥硕的猪头死不瞑目。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波脸上的肌肉在颤抖,表情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我的意思是,你的师傅杀了七个人,就像杀猪一样!”手指着手机,周先很不客气。
“他不是我的师傅。”
办公室里,小波第一次抬起头,同样不甘示弱。
“你想说你三年前已经和他脱离了关系,对吗?”
周先冷冷地看着他。
小波点了点头,动作很轻。
“你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胆小鬼?”
啪!
一声巨响在办公室里回荡,周先猛地站了起来,直接指着对面的鼻子开骂了,“你问你自己,你为什么回到龙安?”
流浪三年,朝不保夕,他甘之如饴。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回到龙安?
“你姐姐死了,死在葛长根手上,那种手法你很熟悉,对吧?毕竟他曾经教过你。”
“徘徊半年,你才敢回到龙安,结果第一次见面,你就帮他助纣为虐?”
“内脏大出血,不能呼吸,你姐姐死得很痛苦……她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收费站缴费,大街上吃播……哈哈,你还好意思自救,让我们把你弄进派出所里?”
“你不敢杀司徒末。”
“胆小鬼,刚才葛长根出现在门外的时候,你尿裤子了吧?”
周先歇斯底里,大声咆哮,完全没有一点点绅士风度。
但柳梢就是觉得过瘾。
非常,过瘾!
她终于了明白了小波为什么这么做的始末。
但越是了解,她越是愤恨。
你姐姐忍受所有人的白眼,从小把你养到大,你这是在做什么?
逃避!
“啪,啪啪!”
收起手机,柳梢拍起了巴掌,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