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二十年,秋。
上京城。
宫中嬷嬷仔细地捏着一柄朱笔,铜镜中映着远山眉心点上朱红,睫如羽扇缓缓抬起。
鬓边的步摇叮铃响动,金银珠翠并不繁杂,鬓角缀着的两颗东珠绊着一截朱红的流苏。衬得肤色愈发清透,霞姿月韵。
今日是大婚。
他和江晏迟的。
方才午后上京城秋风起,将宫门上的旌旗吹得飞扬。再一次身穿上这一身玄色吉服,站在祭坛之下,抬头看向那已经长大成人的江晏迟。
他被桃厘搀着,踏上长阶,一步步朝他走去。
再一次祭拜天地。
前世的那一场成婚,如梦似幻地再浮现在面前,那时候,神思恍惚的自己,满心猜忌的那人,也曾是结为夫妻,许诺过白头偕老的。
可结果不尽如人意。
楚歇始终对此,耿耿于怀。
但江晏迟好似极其开心。
楚歇在桃厘的催促中起身,脱去吉服。换上了料子更为柔顺的正红喜服。
嬷嬷也开始给他添上红妆,白皙的两颊平添些红润,与方才端庄的打扮不同,倒是几分透出桃花似的俏生来。
嬷嬷端正着楚歇的额角,看着镜中人,眼底都满是惊艳,半实话半奉承:“娘娘这样貌,在上京城里当真是没有第二人了。”
红盖掩去,桃厘扶着楚歇跨过门槛与火盆。
他看到盖头下出现一双绯红的长靴,靴上绣的龙纹和自己的长裾下的凤绣正是一对。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朝着他伸过来,手心还卷着一圈红绸。
楚歇同样卷着红绸的手覆上,红绸下缀着一朵半臂大的轻纱绸花。
江晏迟的手干燥而温暖,牢牢地将他握住了,牵引着他跨过门槛。
繁琐的礼仪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楚歇站着腿都酸了,本来还总能想起前世的诸多旧事,被好一通磋磨后如今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早些安置。
“礼成——”
红盖头下的人及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被敏锐地听到了。
江晏迟伸手搀住他的手肘,贴近了些:“饿着了?”
楚歇点点头,红盖头跟着晃动。
“一会儿去房里吃,我都备好了的。”狡黠的声音愈发凑近了耳朵的位置,旁人听不见这耳语,只瞧着他们姿态亲密,少不了又打趣了几句,赵煊的笑声格外近。
楚歇立时退了一小步,以示端庄,连手都抽了回来。
江晏迟却半点不害臊,又追了半步上去。只回过头瞪了那领头的赵煊一眼,赵煊又往许纯牧身后躲着:“陛下大喜,可不能横眉冷眼的。”
江晏迟又贴上去,这次将手绕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腰问:“想吃什么。”
楚歇半晌没说话,待到江晏迟再问一遍,才听到他很小声地说:“我不饿。”
又缓了缓,再道:“就是腿有些酸。”
话音未落,足下一轻。整个人竟被打横了抱起,将后面的几声惊呼和爽朗的笑意都甩开,快步越过几重长廊,风卷起红盖边角。
楚歇可见二人月下对影交叠。
这是正往承鸾殿寝殿而去。
“陛下。”楚歇揪着他的袖子,揉得都有些发皱了,“我可以自己走。”
“可我想抱着你。”他的步子放缓了些,夜风吹起一角红盖头,浮光掠影,露出白皙的下颚和嫣红的薄唇,他俯身印上,只轻吻一下,立刻直起身来,继续迈开步子,笑意快咧到耳后根,“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好不好。”
说一会儿便是一会儿。
江晏迟觉得没几步就走到了寝殿里,隐约里还有些遗憾似的,教人开了门,又将楚歇安置在床边,转身去教人端了些吃食来。
将盖头一点点掀开,才看到那人红扑扑的脸颊和雪地红梅似的一点朱唇。
是极罕见的娇俏盛妆。
楚歇也好似有些不自在,满头的金银首饰沉得很。眼下也没有旁人了,江晏迟替他一点点拆下。青丝垂绦,那人便褪去几分人间富贵花的气质。
昳丽又清贵,云中白鹤似的。
先捻了两块糕点吃,匀停的指节格外修长,递到唇边,指甲盖上沾着点朱红。
那一点红像是一块炭火入喉。
灼人心肺。
江晏迟轮廓俊朗无俦,冠发高束于顶,剑眉星目里透着满满的笑意。
捞起那人的一只脚搭放在他膝上,拖脱去长靴,揉捏着小腿膝盖,“阿歇,我们是夫妻了。”
“嗯。”
“是夫妻了哦。”
“……嗯。”
“阿歇……”
楚歇转过头来,咽下一口糕点又喝了口水,“是夫妻了,祭拜过天地,喝过合衾酒的夫妻,我知道。”
都说过多少遍了。
楚歇觉得哪儿不对劲,忽然一拍大腿,“酒呢,合衾酒呢。”
江晏迟这才去内殿自己将合衾酒端了出来:“喜烛喜酒,都是放在卧榻前的。你现在就要喝吗。”
楚歇点头。累了一天了,的确是想喝点酒解乏。
交杯饮尽后,又觉得有些不尽兴,再叫人又温了一壶来。
待到上塌时,身上已弥漫着清甜醉人的酒香,脸上的妆容洗去,眼下却还是一片绯红如霞,眼眸微醺。
江晏迟不敢拦他喝酒,怕大喜之日惹他不开心,可也没想到他兴致一来能将一壶都喝个精光。今夜宫中大喜,拿来的酒都是几十年的陈酿,净挑好的上。
楚歇虽嗜酒,可酒量又并不好。
如今喝得不少,躺下就翻身像是要睡过去似的。
这可不成。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多久才盼到今日。
当初就是磨着楚歇成婚就磨了整整两年。不知缘何,楚歇似乎总是对前世的事情耿耿于怀,分明他觉得这一世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阿歇。”江晏迟贴近了,在他耳边轻喊,“阿歇,很困吗。”
“嗯……”楚歇喃喃,蹬着被子,“帮我脱一下鞋,谢谢。”
再看一眼,他双脚空空,鞋早就脱了啊。
这是醉糊涂了。
看着他双足不耐烦地蹬动,江晏迟伸手捞起他的脚踝摩挲一下,一面觉得很可爱,一面又感慨这是真醉了。
手心温凉细腻的触感惹得他动了些绮念。
便也不管旁的,先掀起被子钻进去,诱劝着,“鞋子脱了,要不要再脱这衣裳。”
“嗯……”
仿佛得了特赦令似的,立刻将人捞进怀里解开腰带,脱去两重后,先给为他将朱红对襟脱了,再将柔软的下裾也解开。只留了两件薄薄的里衣。
外头的烛火熄了,只留内殿的一对红烛还燃着。
窗上贴着的一对囍字热闹得很,将晚风都点缀得温柔。
江晏迟心如擂鼓,再解开最后一处素布系带时,好像指尖都发起了抖。
从未如此紧张过。
手绕到身后,触手一片平滑温润,不像前世抱着这人只能摸到一片累累的伤痕,时刻还要当心他的伤势和身体。
这一次,楚歇没有经历过那些非人的折磨。
他被将养得极好。
虽也是清瘦,没有前世那般病骨沉疴。
江晏迟眼圈有些发红,同时心中又极是欢喜。此刻倒还没什么旁的念头,只觉得这片刻的温存无比暖心。
楚歇没了遮挡,被窝里空空地觉得有些凉了,下意识地往江晏迟身上拱去。
因酒气而发热的脸颊还贴在他的脖颈处,呼出香甜的气息扫着他的下巴。
这可了不得。
喉头上下一动。
便抬着他的下巴,不管不顾地先贴上他的唇,攫取那香甜的呼吸。
“唔……”
楚歇被闹醒几分,半睁着眼,眉头拧起。
那轻吻却由浅至深,渐渐加重厮磨,教他有些喘不过起来,挣扎得厉害几分。他又松了些,由他呼几口气,将人先哄得温顺了,然后才轻轻点着他的眉心,鼻尖,再一番啃噬。
待到那唇色殷红更甚白日,江晏迟再摩挲过他的下颚,将头埋入他的脖颈间。
“阿歇,别睡。”在耳畔哄着,气息匀长,刮过他的耳垂。
楚歇醉意朦胧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今日我们大婚,你说做什么。”
江晏迟笑得很惬意,声音也慵懒。
他不明就里,只有听了个语气,便放心似的“哦”了一句,好脾气地合上眼想翻身过去,“那你快点,早点睡了。”
却又被扳了回来,只能仰面躺着。
江晏迟取来柏兰香的脂膏,取了一些,刚有些动作,楚歇不知怎的,不再是软绵绵地询问,而是几分惊呼着一膝磕过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江晏迟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又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脸颊,鼻尖抵着,亲昵地撒娇:“阿歇,别乱动。听话一点,好不好。”
“你做什么。”楚歇却只问这一句。
他无法,只得再亲亲他的眉眼,将人好生哄着,同时手探向他的身后,却不想他挣得更厉害了,这一次劲儿还不小。
他眼下只得先一手将他抱住了,停下另一只手的动作,再贴着他耳畔问:“阿歇,阿歇,是我啊,你喜欢我吗。”
“……”
“我很喜欢你。”江晏迟扶住他的膝盖,声音愈发温柔。
“喜欢的话,就是要做这种事情的。更何况,你我现在是夫妻了呀。”
楚歇似乎被劝动了些,跟着喃喃:“夫妻……”挣扎的力气又小了些。
“对,夫妻。”他甜滋滋地拉过被子,将二人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覆上去挨挨蹭蹭,像是一团火似的贴着。
温暖的拥抱下楚歇身子彻底放松下来,甚至还回抱了他一会儿。
江晏迟血液一下涌上头顶,忍着那喧嚣奔腾的热意,十分耐心地再开拓了许久,怕一会儿伤着他。
这一次不论如何,一定要留下美满的记忆。
不管是成婚之礼,还是夫妻之实。
正当破竹之势当前,只稍一动。
那几近撕裂般的痛楚传来,楚歇立刻将人用力一推。
江晏迟好不防备险些栽下床,再抬首却见那人卷着被子立刻蹲在了床脚,眼底像是没有了醉意,一双桃花眼瞪得极大。
原本殷红的脸颊,如今只煞白一片。
“阿……歇?”
“你,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晏迟: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