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通天彻地的水柱从天际倒流而下,浩荡气势无可比拟。
左丘守信站在楼头,将那拐杖召回,笑着开口,“老朽只出一招。”
“一招定胜负就足够!”
左丘守信看着眼前这幅光景,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原先一直住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严肃的战意。
城主可不是什么好欺负之辈,能在妖域蛮荒中建立一份属于自己的净土,若是说没有实力支撑,绝计做不到这一点。
他,实力并不差!
左丘守信身侧有龙吟虎啸之声响起,若隐若现的朦胧虚影在身边围绕,面对着通天的水柱只是冷哼一声。
水柱便不由停止下来,就这样卡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去。
气息磅礴,无比绚烂。
左丘守信反手握住拐杖,用以比做刀剑,自下而上轻轻一点。
便有龙虎虚隐,交汇而出,怒吼一声就迎向水柱。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两者都是扶云修士,如果不是全力拼杀,究其根本都是差不多,想要分出胜负,至少也要好几个时辰。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站在天上的这位已经耗费不少气息,而左丘守信一直都在下面旁观。
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
胜负的天平其实早就已经偏离许多,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左丘守信胜面极大。
左丘守信看着站在水柱上空的模糊身影,哼哼一声,淡然道:“一招以过,胜负已分,既然已经出了结果,那此事就此作罢,两位觉得如何?”
言语虽然是淡然,可其中却带着三分的霸气,这话语不容置疑。
“可!”
这是另外一道声音说的话,左丘守信关心的是站在水柱上的那一个。
水柱依旧在暗暗加压力量,可不管如何使劲始终寸进不得分毫,就好像下面是一块坚硬土地,无论如何都冲刷不破,漫透不过。
两者看着现在是势均力敌,但两者都是实力高妙之辈,只在交手那短短一刹那,其实已经分出胜负。
左丘守信依旧宝刀不老。
将拐杖重新摆回,看着没有力量支持也停滞不止的水柱,左丘守信笑了笑,然后转身到了三杯酒,自己喝了一杯,其余两杯用气息送到空中,再然后就是等待。
杯酒释前嫌,他作为劝架的,总归要把这些恩恩怨怨理清楚,要不然这一次插手惹了个麻烦,那可就是亏大发。
“两位,不如喝杯酒,权当给老朽一个面子。”
说完这句话后,天色很快就有了反应,一个杯子很快落下,不用摆动就落在桌子上,原先在里面满满当当的酒液却是一点都不剩。
“多谢左丘城主,在下谢过。”
左丘守信点头,回了一句不用谢,分内之事,然后就这样看着那道身影远去。
水柱依然没有消失。
左丘守信翻了个白眼,背地里暗自说了一句老顽固,然后又在脸上扬起笑意,道:“怎么?是不给老朽面子?”
天上久久没有回应,雨仍在下。
不过相比于之前的雨势,这时倒是小上不少,天幕也没有原先那样昏昏沉沉。
那家伙终于是松开的想法。
左丘守信如是想道。
两者对峙,并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刻,又或许是一两个时辰,天上隐晦的战意终于收起,紧接着又是一个好字传来,再过不久,三吱杯子就团了个圆。
但这还没完,水柱凭空消失不见,大雨变成蒙蒙细雨,而在这细雨中,有身影蓦然从天上落下。
似人非人,头顶光洁溜溜,是个猴子模样的生物,露出大片有着黑毛的胸膛,全身上下只有一块鱼皮围在下档处,颇有些蛮荒气息。
“无支祁,你下来做什么?不回你的大江里面呆着?”左丘守信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番胡搅蛮缠,差点都将我这地方打成了泽国,要不是我出手的早,你是不是还准备将我这里当成老家了?”
或许是本性流露,这次的自我称呼不是老朽,反倒是有些自我的我。
无支祁挠了挠脖子,从上面抓出一只诡异跳蚤,放在嘴里嘎嘣咬碎,含糊不清说道:“你这老头就会拉偏架,俺明明可以把他打死的,那样多好,要是你不插手,本来我还打算分点肉给你。”
左丘守信摇摇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心想,你还真是野性难灭,这种大事情早点和我通知啊,咱俩一起拿个章程,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打了杀了岂不是最好?
可你这个榆木脑袋偏偏还要闹得这样声势浩大,生怕那些大人物发见不得似的,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要是还不出手,到时候那些对手扣个罪名下来,岂不是冤死?
他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和他扯起来的,偏要闹到这种打生打死的地步?老朽记得他是陆地妖怪,你是水中妖怪,你们两个的领地隔着好几千里,井水不犯河水,能不能同老朽讲讲?”
无支祁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瓜果就往嘴里塞,毫无形象,大大咧咧旁坐在桌子上,蛮不在意道:“没什么,俺就是看他长得好吃,就想打死了割肉来吃。”
就因为长得好吃就想打死来割肉?这是何种想法?
左丘守信越发觉得无奈,心想要不是你是这妖域最后一只无支祁,背后还有着大妖可以依靠,按照这么个做事方法,迟早得被打死在水沟里面。
吃别人肉,我看吃你的肉还差不多。
左丘守信拍了拍拐杖,从这只顽皮的猴子手下抢过一根香蕉,慢条斯理剥开皮,一边吃一边问道:“内域最近的处境如何了,人还没有抓到吗?”
无支祁虽说是只凭本心,处事胡闹,可还是会关心几份大事,听到这问话,连忙将口中东西咽了下去,点点头,道:“说来也怪,就这么短短半年居然就死了六个天门,妖域现在人人自危,比以前乱的多。不过乱点也好,最起码最近的伙食变好了。”
左丘守信看了无支祁一眼,摇摇头,道:“据说林殊归来妖域了。”
无支祁顿时止住话语,先前眉飞色舞的样子消散不见,紧接着在脸上流露的是凝重和难言的恐惧。
无支祁并没有见过林殊归,但就算对面是个通天彻底的剑仙,但现在不是还没出现嘛,何必只是听到一个名字就如此害怕,简直和胆小鼠没有差别了。
左丘守信看着无支祁这模样,与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想法便不由更加深入。
无支祁是水妖一族王者血脉,天生就会鼓弄水浪,每个族人一出生就是灵通,只要半路不夭折殆尽,只要安安稳稳活到成年,哪怕是每日里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是这样一个扶云境界亦是跑不掉的。
依靠着这得天独厚的优势,无支祁一脉很快就成为了妖域中的大族,在最鼎盛的时候,据说有三个大妖同时出世,其余族人遍布于五湖四海以及各种大江大河水系,是陆地妖修制衡海中妖修的前头军。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旦得势,那便自会猖狂,本来依靠着三位大妖倒也无妨,核心报道何谓是无所顾忌,可最后却也因此遇到了灭族之祸。
他们招惹到了剑修。
那时剑修一脉还没有完全败落,哪怕是不复以前,但在当时也有两位剑仙存世,与三教可谓是分庭抗礼,也算得上是昌盛,本来那两位剑仙是想着传承剑道,好培养下一任剑仙,而刚好又是一男一女,于是便相互结了婚成了道侣,紧接着就在百年后生下了儿子,作为两个剑仙的儿子,天赋自然是不差的,可谓是上等中的上等,只要一路上走得顺畅,实打实的就能成为剑仙,到时候一门三剑仙,哪怕是在剑仙辈出的年代也不多见,可却没想到那个剑仙种子在历练妖域的时候却被无支祁族人带领围杀陨落。
自家儿子死了,不管是为人父母还是作为师父,都是要报这一仇,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于是这两位剑仙身穿白衣结伴入妖域,血战七日,以重伤为代价,连斩妖域五位大妖,而在这五位大妖中,无支祁一脉三个大妖尽数灭绝,其余族人也几乎死绝。
只有无支祁当时在母体之中还未出世逃过一劫,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还有生命气息残留,就由大妖施法将他冰封救活过来。
家族被灭尽,无支祁当时在肚中借用母亲眼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如同天崩地裂一样的剑气,早就将他的胆子吓破。
在那场战争过去了几百年后依旧没有脱离,因为担心自己生死,为此还特地压缩了自己的成长进程,足足虚度了三年光阴,要不然到现在,怎么个也该是个扶云顶峰,而不至于被左丘守信一招击败。
剑仙威势,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头,哪怕只是听到剑仙的名字都会想起那场颠覆的大战,会如此惧怕也就不足为怪。
“林殊归他……实力怎么样?”
左丘守信拍了拍拐杖,倒也没有隐瞒,先是从那场庆元圣战说起,然后又说到大周天都一战,言语中对林殊归推崇至极,明里暗里都有夸奖,其实在抛去身份不谈后,左丘守信对林殊归还是挺敬佩的,能够在最黑暗的时候一肩担起剑道重任,哪怕是身为敌人,也不得不喝一声彩。
左丘守信对林殊归很感兴趣,再加上又有关系,了解的事情便深刻不少,这次说了不少,等到说到杨亦成剑仙时,面色就有些奇怪。
左丘守信没有见过杨亦,只是听过这么一个名头,在林殊归还没有成剑仙的时候,那时公认的剑修第一人就是杨亦,大家都知道杨亦距离剑仙只差半步,可却又迟迟不敢跨出去,畏首畏尾,名气落了很多,可能当时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现在真正成了剑仙,那以前的观感就自然不作数了。
剑仙嘛,忍辱负重也是应该的。
在听到有第二位剑仙出世时,无支祁面色更加恐惧,心中在刹那间就想了许多。
一个林殊归就能做出这么大一番阵仗,要是再加上杨亦,两位剑仙合力,岂不是又能来妖域潇洒走一趟?
当时两个剑仙都能全手全脚的走回去,这两个怎么想应该都差不多吧?
左丘守信摇摇头,止住话头,很理智的不再多说下去,也不去看无支祁,就这样眺望远处山河,好像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景一样,不止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倒是有些过了。
无支祁沉声道:“我回去了。”
左丘守信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微笑着说了句不送。
等到无支祁离开后,这场雨也就算真正停了下来,乌云散开之后,琉璃一般如同洗过的的天空格外好看。
是一副很难得的美景画。
咚咚咚,上楼声音响起。
有人至。
左丘守信没有转头就知道来的是谁,只是问道:“事可曾做好?”
左丘记言嗯了一声,大声道:“父亲,已经办妥了,不过儿子刚到那里的时候见到有几个不长眼妖怪在犯事,为安全计,我已经杀了,还请父亲处置。”
“我们两个是父子,以后等我不想做了这位置就是你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处置不处置的?”左丘守信笑道:“你呀,不要太执着于规矩,那些框框架架的,在这城中我就是规矩,你也是规矩,为父这样说你可明白?”
规矩制定出来是给实力不足的人所束缚的,而制作规矩的通常都不要被规矩所制服,因为只要他们心想,弹指间就能改换规矩。
这世间,终究还是以实力为王。
左丘记言放下手中先前为了遮雨一直拿着的油纸伞,吞了口口水,鼓动了一番喉间,好似有些话想要说出口,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没有吐露出来,这样纠结的模样,很有些别样意味。
父亲对儿子总是很了解,毕竟是自身血脉所生,再加上几百年的见识,只是单单听着后面传来的呼吸声,左丘守信就已经将左丘记言想要说出的话,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笑道:“先前为父说要圆你一个心愿,自然是当真的,你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总憋在心里可不是事,就算你喜欢某个姑娘女子,也得说出来让父亲看看,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不是吗?”
左丘记言听到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脸色不由红润三分,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去看左丘守信,反而是盯着地板看个不停,就好像在地板上有个缝能住进去一样。
左丘记言确实有个心愿,是关于心爱朝思暮想的女子,原先一直担心左丘守信不理解不看好,便没有说出来,现在被半透不透点破,一时间倒不好说出些什么话,只能是默然。
虽说如此,但在心中却还是有几分欢呼雀跃,毕竟万事开头难,看着父亲的语气,似乎是松了口,好像还有一些让他带去见那女子的意思,想着想着,便不由得咧起嘴。
或许在这短短一瞬间,说不定连子孙后代的名字都想好了。
左丘守信感叹道:“婚姻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当时你爷爷让我娶老婆的时候,我可没像你这样害臊,当时我呀可是直接蹦的三尺高,上午说完,下午就将你娘领了回来,当天晚上就是曾经入洞房,然后再过几十年就是你这混小子出生,你先前一直读书,说要学习圣人经文,我还当你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却没想到你小子有喜欢的女子还支支吾吾不肯说,要是让你娘知道了,还不将你的屁股打开花。”
说到左丘记言的母亲时,左丘守信罕见的露出了温柔的神色,心神中满是那个女子的回忆,只是想着想着,到了最后居然平白叹了口气。
方才还是笑意温柔,现在就有些悲伤。
在妖域血脉修为越高,后代传承就越加困难,哪怕是怀上了孩子,在降临时也会遭受莫大的磨难,一个不觉,轻则胎死腹中,重则母子一同死去,左丘记言本来是不该来到这世间,可是他母亲坚决要生下,左丘守信劝不过,也就只能无奈遵从,到了最后左丘记言平安活了下来,他的母亲却因为修为散尽而魂飞魄散了,现在说起来,除去那温柔之外,最多的便是悲伤。
父子两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直到左丘守信故作轻松开口才打破沉默。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就说说你喜欢那个女子吧,她到底是哪点好你喜欢上她了?”
左丘记言认真开口,“父亲,她长得好看。”
“就因为这个?”
“是。”
听到自家儿子言之凿凿的回答,左丘守信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世上是有很多是信不得的,尤其是长得越漂亮的越信不得,不过作为父亲,他也不好打击儿子的这份积极性,想了想,便开口道:“这样吧,要不你带我去见见她,或者带她来见见我,为父帮你参考参考?”
左丘记言在这方面还是很听话,点点头,很爽快的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