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
许百川神色依旧没有太多变动,只是将手按在腰间,这处地方有一柄剑,唤做秋风,杀过不少人,可杀的最多的,却是读书人。
读书人学习孔孟经义,圣贤道理,与人讲道理通常也是引经据典,虽说大多都是仗着口舌纵横天下,但读书人能立于三教之中,自然也是不差其他手段,除去用嘴讲道理之外,还能用拳头。
这天地间本来就是谁拳头大是有道理,拳头本就是一个亘古流传的道理。
这个按剑的白衣少年,持剑已然有四年,与人比拳头大时,从来都没有输过,如他所想,这辈子都不能输。
不管面前这个读书人要讲什么道理,但在他心上脑中,他才是最有道理那一个,手中剑便是道理。
更何况他本身就占着理。
许百川默然问道:“要打?”
这种光景对于他来说已然是习以为常,并不会生出太多感触,反正打到最后,他总是胜出的那一个。
读书人点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认真道:“你是剑修,名头又极大,我打不过你,还极有可能死在你剑下,那样并不划算,学府的书有很多,其中蕴藏着天大学问,我只是看了一小半,剩下的并未入眼,得留着这条性命去看完。”
一番话,读书人说得理直气壮,直言说怕死,但好像并不丢脸。
这位读书人在来时,本以为这个院子中的是一个普通剑修,但在看到许百川之后,想法便发生改变,许百川年少成名,画像早就进入一部分人眼中,他曾经见过也听过,自然就知道这个剑修并不好惹,若是单论境界实力他倒是不怕,毕竟他出来时从先生那里求了一幅墨宝,足够应付大多麻烦,就算不敌也能逃掉性命,但他知道这个剑修身上应该有些大人物留下了手段,能一路安然无恙,化险为夷走到这里,便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想法是真的不差。
许百川看着临场变卦的某人,皱了皱眉,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散去浑身剑气。
世间手段数不清,话语也是半真半假,不乏就有人栽在这种话语中。
许百川漠然道:“我在世俗江湖行走时,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读书人为何会负心,无非是怕死而已。不论说的准不准确,你们读书人在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好。”
话音落下。
站在对面的那个读书人赞同的点了点头,好像听不到话语中的讥讽意思,在这位看来,女子的心是世上最珍贵之物,若是负心,那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读书忽然开口道:“我叫程玉青。”
这是他的名字,他觉得应该说出来,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如此。
说完名字之后,又再度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叫许百川,手中的剑叫做秋风,还有……”
话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将许百川很多事迹都说了出来,可见,他可是做足一番功课。
书上有这么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这位读书人心中,一直引为经典。
这边两人在对峙,话语声音不低,没有隐瞒,在院子中清晰传开,落入了某个握着木剑,不知所措的少年耳中。
少年冯成没有插嘴,而是靠在棺材上,仔细将两人话语听入耳中,越听便越觉得心慌。
这位生长在陋室被蒙在鼓里十七年的少年,在握住木剑之后,见到了新天地,一时间很是向往,说句心里话,他并不想要两人打起来,对于贾玉青,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很有好感,而对于许百川,则是感恩戴德。
可他无能为力啊。
也只能看着。
而有能为力的两人,在一位少年的胡思乱想中,已经商讨出一个折中法子。
各自出一招,不算其余,单凭本身实力,以这一招定胜负,从此之后不再纠缠,往后若是再遇见,那就另当别论。
不得不说,程玉青这种性子如果一直保存下去,以后肯定会走出极远,对自己性命很小心,那便会比别人活得久,等同期之人无人比你活得久,自然也算是熬出头。
程玉青拿出了一只毛笔,用白玉雕就,其上闪烁着微微光亮,仔细听来,还有隐隐约约话语在耳边回荡。
儒教学府之人,习诵各种圣贤道理,所用的法器也是与圣贤有关,笔墨纸砚不一而足,先前贾玉青说自己有个前辈死了,那他作为晚辈,循的自然是那位前辈道理,用毛笔很理所当然。
许百川看着程玉青,并未拔剑,只是手按着秋风,好似这样便足够。
说是轻视也好,又或者是其他的,能这么做,心中便有着依仗。
院中,毛笔光芒大作,无形气浪荡开,本来就破旧的院子,愈发支撑不住,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牙酸声音,其中还掺杂着一声鬼叫。
不止如此,光芒还隔绝掉一些东西。
院子中有三个人,还有一只其它东西,而其它东西,对于毛笔,很是惧怕。
儒家弟子习圣人言,胸膛充斥浩然正气,其对鬼物杀伤力不下于道教,哪怕现在这光芒不是针对于棺材,也足够让其吃一顿苦头。
下一刻,光芒凝聚成笔锋,随着一笔点出,气势磅礴,已然到达顶点。
这一击,算是用了九成力,程玉青虽然怕死,但还是有着胜负之心,心中不可避免的想看看,传说中的剑修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厉害,是不是真的只凭着手中一剑就可以破除天下万般法术?
书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须躬行。
许百川望着缓缓向自己移动的笔锋,积蓄已久的剑气瞬间出鞘,强盛锋芒如同斩破苍穹,以分毫不让之势,迎上笔锋。
两者对撞,金铁之声连绵不绝,大风在其中生出,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寻常人在这大风中早就站不住脚,但这两人却如同青松铁竹,怡然不动。
大风在院中不断呼啸,冯成没见过这种光景,一时间,被风吹得退走好几步,幸亏后面有着棺材,要不然早是一个倒栽葱模样。
风浪持续半刻钟左右,随着一人落败而平复,贾玉青身上衣袍缺失一角,正随着剩余风浪飘荡,至于那只毛笔,虽说依旧握在他手中,但那只手虎口颤抖不停。
许百川依旧按着秋风上,连脚步都未有移动,他平静道:“我刚才可以杀你的。”
程玉青点点头,将毛笔收起,然后感慨道:“我以为剑修一脉,像那位的人物只有那一个,现在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我不如你。”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打不过就打不过,没有其他理由可找。
程玉青顿了顿,再度说道:“学府中,那位的徒子徒孙有很多,我只是其中稍微出彩的一个,还有比我更出彩的,你对上他们,不会这样轻松。”
是啊,与其余修士相比,三教最占优势的不是其它,而是在于人多,每年都能招收许多天才弟子,哪怕有许多都陨落下去,但只要出一位,功夫就没有白费,大周天下在儒教掌握下,每年去求学之人不下数十万,哪怕是万里挑一,亦是该有几位厉害人物。
许百川一怔,随即笑道:“但最后还是我站着。”
只这一句话便足够,他许百川,不惧任何人,说不定现在就算是圣人在他面前,也敢出上一剑,生死暂且不论,这叫勇!
勇气在心,一路上披荆斩棘,便可登临高峰。
程玉青随即也出声笑道:“若不是立场不对,我倒是想和你做个朋友,应该会很有趣。”
许百川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冯成,轻声道:“刚才那一剑,你看到了什么?”
冯成想了想,回答不出来,便摇了摇头。
许百川神情依旧,“你想学吗?”
话语传入耳中,冯成有些手足无措,分明许百川从面容之上看来并没有比他大多少,但他就是心慌,呐呐不敢言。
许百川没有急切,很耐心的看着冯成,静静等待着回复。
至于他为何要问出这番话,是有着缘由的,修行之人,资质是最为重要,不管你心性和以后机缘如何,资质比别人高一些,总该会走得更远一些,冯成资质不差,根据他看来,去跟三教有些屈才,练剑才是正统,以后若是不夭折,或许过个两百年便能成为大剑修,或许还能站在那道门前琢磨着能不能跨进去。
如果说他许百川资质是中上,冯成便是上等,哪怕是放在几千年前剑修昌盛时,也能算作天才,各大剑派更是会抢着要,更不用说是现在。
而这上等资质,许百川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坐在藏剑楼中的楼主,另外一个便是冯成。
而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冯成资质,那便离不开木剑,在冯成握住木剑时所造成的响动,便告诉了他一切。
本来只是他一道恻隐之心,现如今看来,颇有些因果轮回,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冯成没说话,但他手中木剑一直没有松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少年,对修行有着向往,却又惧怕,程玉青先前说了剑修一脉处境,他也听在耳中,隐约能猜到若是答应,后面的光景会是怎样。
许百川笑了笑,温声道:“不急的,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日子,你想通了,可以告诉我。”
冯成用力点头,神色轻快不少。
而此时,程玉青忽然开口,“剑修道路很难走上去,至今登顶的只有一人,其余他人皆是死在路上,你若是选择这一条路,不见得可以走的安稳,而我儒教则不然,有无数前辈开阔道路,已然是一条参天大道,你会走得很安稳,并且,你若是跟着我一同回学府,我可以向掌教禀告,任你一人挑选先生,不管想学什么学问,都可以去学。”
冯成默然不语,他看不懂眼前这个读书人。
程玉青抛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放在任何一位明白三教修行之人面前,十有八九会得到准确的答应。
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些条件,或许是真的看好冯成,或许又是想在某个地方胜过许百川。
好胜之心人人有之,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心甘情愿接受输赢。
许百川对于某个人横插一手没有做出表示,要走上哪条道路是要自己选选,所得到结果都是自己造成,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强求的。
冯成依旧沉默,面对抉择,他很是犹豫不决。
程玉青看着这位少年,再度说道:“我能让你爷爷再度睁眼看这世界,你也能看到他。”
话一抛出,冯成脑子便嗡嗡的一片,心中那一杆秤,顿时偏移。
而在旁边,许百川听着这番话语,神色古怪,冯成爷爷居心不轨,对冯成并无亲情可言,满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夺走他的躯体,若是将其显现在冯成面前,会有一场好戏看。
原本想走的许百川,生出想留下来的心思。
冯成走向程玉青,郑重行礼,说出一些话,因心绪激动而有些杂乱,但通体意思还是明确,他想见一见。
程玉青拿出一张写满文章的纸,贴在棺材上,于是乎,一直躲在棺材中的老者,被强行扯了出来,本来寻常人看不见的魂体,也因为着文章而得以显现。
老者有些愕然,但又无可奈何,他很无奈的发现,除去冯成之外,其余两人都可以轻松捏死他。
冯成泪流满面,对着老者说了很多话,大多都是生活琐碎杂事,本来可以不必说,但放在心里已经很久,他一直想说,然后就说了。
老者只是听着,并没有作出回答,看着向自已诉苦的孙子,神情复杂。
程玉青轻声道:“你该说说心中想法了。”
话语虽温和,其中意思却不容置疑,如同天人降旨,不可违背。
老者神情愈发复杂,在某种气势压迫下,终于将心中尘封以久的秘密尽数吐露出。
冯成面色苍白,连连说了许多遍不可能他不信,可他知道,这是真实。
难怪每次问起父母,得到的都是语焉不详,原来事实是如此。
这位少年,觉得很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