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夜晚来得更早一些。
天空还一片明亮,山谷里已经黑了下来。阿留苏下令扎营休息。刺激乌单失败,战决已成妄想,他只能耐住性子与乌单周旋。
将士们扎好大营,安排警戒。阿留苏的大帐在最外侧,是最危险的地方。这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阿留苏却坚持如此。他对部下说,要论危险,这个山谷中处处危险,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既然如此,我不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谁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将士们无奈,只得如此。真安命令亲卫营加强戒备,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以免被乌孙人钻了空子。接连两天的战斗,乌单手中的那张强弓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百二十步的射程让所有人不敢大意。能射这么远的人,据他们所知只有两个人:阿留苏和梁啸。
有这样一个对手在暗中窥伺,没有人敢大意。
阿留苏虽然极力表现对乌单的鄙视,甚至不惜冒险挑战,但他很清楚,他面前的乌单不是以前的乌单,他必须小心应付,否则很可能会战死在这里。
阿留苏坐在大帐前,和亲信将领们一起喝酒。因为战事不利,气氛有些压抑。阿留苏扫了一眼,心中暗自庆幸:几个重要将领都还在,只是有人受了伤。
“怎么受的伤?”阿留苏故意笑道:“是不是乌孙女人太漂亮,腿软了?”
部将铁山摸了摸肩膀上还在渗血的布,嘿嘿一笑。“抢攻的时候挨了一块石头。没事,皮肉伤。”
“你呢?”阿留苏又看向另一个受伤的将领华仑。“是不是被乌单射中的?”
“不是被他射中的,是被他砍伤的。”华仑灌了一大口酒,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小子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我好容易冲到他的前面,却被他一刀砍下来了,连战刀都砍断了。”
阿留苏眉毛一挑:“你冲到了他面前,还和他对砍了一刀?”
“是啊。”
“他没射你?”
“射了。不过太慢,都被我躲过了。”华仑哈哈大笑。“还有啊,我看他的准头好像有问题。”
阿留苏心中一动。他又问了几个与乌单对过阵的将士,仔细询问经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乌单的力量很强,能开强弓,但是他的准头很一般,需要长时间的瞄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的远程狙击能力不足。只有在六七十步以内,他才比较有把握。
“我说他怎么没去杀梁啸,怎么不敢与我单挑。”阿留苏一拍大腿。“他就是一头唬人的蛮牛啊,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怎么用。”
众人互相看看,如释重负。在战场上遇到射程远的神箭手,压力太大了。
——
就在阿留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梁啸和蒲甲谈得正欢。
一场比试刚刚开始就分出了胜负,蒲甲虽然有些尴尬,却不肯掩饰。他大大方方的向手下讲解了自己落败的经过和原因。宣布要率众随梁啸出击。
蒲类国的将士一直觉得蒲甲是难得的神箭手,现在得知梁啸的箭术还在蒲甲之上,大感兴趣。他们纷纷请梁啸一展身手。梁啸却矜持起来,他让希格玛表演了一番。六十步左右,希格玛射了十二箭,一共射中九箭,将绝大多数的蒲类将士都比了下去。
这个表演打消了蒲类将士最后的疑虑。看到梁啸身边有女子,他们还以为梁啸是个贪图享受的权贵,看了希格玛的箭术,他们知道。这四个女子虽然是侍女,却不是只有美色,而是真正的勇士,不比他们差。
以此可见。梁啸本人的实力绝对不差,他射杀浑邪王父子的事很可能是真的,跟着这样的人出击匈奴,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梁啸等人得到了蒲类国人的热情欢迎。就在蒲类海边上,蒲甲杀牛宰羊,举行了一场虽然谈不上丰盛。却非常热情的聚餐,为梁啸接风。蒲类是个小国,实力有限,平时也难得如此奢侈。借着这个机会,蒲甲成功的鼓舞了士气,挑起了国人向匈奴人报复的热情。
蒲甲原本打算将能够上阵的战士——总共七百多人——全部带上,但是梁啸不同意。他对蒲甲说,这次不是普通的战斗,而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远征,需要极好的体力。那些体力不足的将士跟不上行进的度,只会白白送死,不如将他们留下保护部族,只挑选真正的精锐出击,也能减轻负担。
蒲甲同意了,在梁啸的辅助下,挑出了两百五十二人,个个都是年轻力壮,有战斗经验的,剩下的人留下保护妇孺老弱。考虑到精壮出击之后实力有所减弱,梁啸建议蒲甲将这些人撤往深山,避免成为匈奴人的猎物。
蒲甲一口答应。
因为人数不多,蒲甲给出征的将士配备了足够的战马,每人三匹到四匹战马,又将梁啸部下的战马进行一些更换。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梁啸送了一些绢帛给蒲甲作为酬谢。
蒲甲还提了一个建议。他不赞成梁啸由蒲类径直向东。这条路虽然近一点,可是沿途没有什么有实力的部落,靠零星的牧人来补充马匹、给养根本不现实,不如向北杀入草原。匈奴人正在向西集结,主力已经接近阿尔泰山,后面还有不少辎重队伍。进入草原,袭击他们,虽然绕点路,却可以获得充足的补给。
梁啸仔细斟酌之后,采纳了蒲甲的方案。
蒲甲大喜。他从梁啸这里感受到了尊重,而这是他最渴望的。蒲类国遭到匈奴人的打击之后,实力大减,如今已经衰落,根本没有人看得起他们。能得到遥远的汉朝使者认可,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蒲甲随即主动联系山北的同族,又招募了七十多名勇士和两百多匹战马。
两天后,梁啸和蒲甲率领七百多骑离开了蒲类海,杀入草原。
——
李舒昀、李当户带着五十名郎官站在了李广面前,宣读了天子诏书。
天子下令,转李广为陇西太守,率军出击,试探匈奴的虚实,同时派遣两百骑随李舒昀、李当户奔赴西域,与梁啸汇合。
看到李舒昀排名在李当户之前,李广有些疑惑。他们虽然都是郎官,但李当户是侍卫禁中的中郎,真正的天子近臣,是三郎中地位最高。李舒昀是外郎,是三郎中地位最低的郎,只比宫门卫士高一些。如今李舒昀反倒排在李当户之前,不太合理。
李广一问,才知道李舒昀已经升职了,如今是秩比千石的骑郎将。升职的原因是出使称职,护送月氏王子巴图安全到达长安,并带来了一百多匹大宛马。
李舒昀随即让人把天子赏给李广的大宛马带了上来。一看到这匹大宛马,原本有些失落的李广立刻兴奋起来。“好马,好马。”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李广乐不可支,抚着马鬃,笑得合不拢嘴。
“将军,陛下说,这些大宛马只有几匹留着赏人,剩下的都要作为种马,分到各苑。陇西乃秦国非子养马之地,又离大宛最近,以后的大宛马入汉,都将先在陇西牧马。将军,这可是一个机会啊。”
李广哈哈大笑。为将多年,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关窍。为了增强边军的力量,朝廷从汉初开始就在边郡设立牧苑养马,陇西有上好的牧场,从秦国立国起就是马匹的重要产地,也是苑牧比较集中的地方。如果再引进大宛马种,陇西将成为出产良马之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陇西如果成了最重要的良马产地,陇西人肯定能因此得利,李家也不例外。至少以后出征调用马匹要方便得多,不需要长途转运。
李广连连点头,表示对天子的器重非常感谢。他将李当户拉到一边。“当户,此去西域,不要担心家中,一心立功。不立大功,不要回来见我。”
李当户笑笑。“阿翁放心,我一定抓住这个机会,也请父亲抓住机会。我听李舒昀说,匈奴人大部西征,河西空虚,正是大举出击的好机会。”
“是的,能不能封侯,就看这一次了。”李广摩拳擦掌,兴奋难以自抑。
“话虽如此,也当慎重才是。”李当户提醒道:“梁啸采用的战术是以西域充足的战马为后盾,全部采用骑兵出击,即使是步卒也有马代步,才能保持高行军。我等没有这么多战马可供调用,勉强行之,恐怕难以建功……”
李广眼神一闪,咬牙道:“我立刻让阿椒回家,散尽家财,招募敢战之士。”
李当户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目瞪口呆。
李广瞅了李当户一眼,露出几分孩童般的得意。
“梁啸是我的部下,你是我的儿子,眼看着你们都要立功封侯了,我岂能落后?难不成等你们回来,我还要向你们行礼不成?我结从军,大小数十战,却一直未能立功封侯。如今后生可畏,步步紧逼,我岂敢不努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一定要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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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