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叶青鸿不禁有些不舒服地转了下肩膀。
那双从银质面具后透出来的长眸死死盯住了他,幽冷得若一潭深泉,可若仔细看去,却又见那双长眸周围已然红了一圈,隐隐有水色浮动。
无冶和尚拦住那又准备开口的叶青鸿,缓声问:“金公子?”
金玄乙用力攥紧了手指,嘶哑声音,问叶青鸿:“什么时辰?”
“啊?”叶青鸿有些没明白他的问题。实际上他现在这副模样也让叶青鸿有些警惕茫然。
金玄乙觉得自己大概是魇住了,可脑海中那些逐渐明确起来的想法却又让他无法控制。
或许,或许太过疯狂了些。
但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
至少。
她还活着。
那双泛红的长眸直盯盯地看着叶青鸿,金玄乙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们撞见那名武当弟子,是什么时辰?”
叶青鸿微微沉吟:“就是试剑大会开始前,众人上山的时候。当时仅有寥寥几人下山去,那名武当弟子也在其中,我便多瞧了几眼……”
金玄乙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嗡鸣。
指甲掐入掌心,掐出一个又一个半月形的血口,才叫他勉强保持着理智。
时辰。
是对得上的……
从明真道人那里离开,回到厢房休息,坐在椅子上休息时,那道恍惚间出现在他面前却又转瞬消失的白色身影——白色、白色……
呆子穿的一贯都是深色,多为黑衣,唯一一次穿白的,还是在假扮莫语之时。
便是他的幻想,他又怎会幻想那呆子穿白衣的模样?
他当时候就该发现不对的。
金玄乙轻吸口气,压下起伏剧烈的胸膛。
“公子——”见他身形竟晃了一下,一旁的护卫惊呼一声,立时上前扶住了他。
金玄乙推开人,自己站住。
聋哑的,武当弟子。
装聋作哑……
倒确实是那呆子做的出来的。她之前不也是那般对他的吗?
——“武当武尘,见过金大公子。”
那一身不羁少年气,笑得清爽大方,让人也想跟着她一起笑的青年恍惚一眼又出现在眼前。
金玄乙闭上了眼睛。
此处还有人。有旁人。
金玄乙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一副软弱的模样,可眼尾却不断生起热意,鼻尖发酸,喉间微痛。
原来。他也不是瞧着谁都像她的。
——“武尘,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金公子,这便是我们武当大弟子武尘。她在外历练久未归家……”
在外历练,久未归家。
武尘。
擒雁。
还有……他曾恍惚瞧着像她的……
传闻性情残暴冷血至极,可那日偶遇,明明撞见他眼底冰冷厌恶,却未曾动手的裟罗。
还有,虽刻意伪装出不同,但仍是像极了的,莫语。
金玄乙想起了自己最初找上那呆子的原因。
组织中进了个探子。
虽不知对方是谁,不知对方的身份,但他却察觉到对方在暗地里搅动风云,无形之中打击着魔教和罗衣楼的势力。
现在想来,这些年里在江湖上名声渐好,隐有成为门派之首趋向的——正是武当。
这是一个说出来恐怕也没什么人会信的疯狂想法。
但金玄乙却越来越坚定。
除去理性判断,更因为他希望这是真的。
况且。
武当,武尘。
夙日教——魔教,莫语。
罗衣楼——杀手,裟罗。
听风阁——情报,擒雁。
姓氏有可能是巧合,但名字就没那么凑巧了。
尘、语、罗、雁。
臭、不、要、脸!
金玄乙捂着脸,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死死捂着眼睛,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骂:“混账……无赖……”
旁边的叶青鸿都被他这副状若失心一般的模样弄得不明所以,叶青鸿偷偷戳了无冶和尚一下,压低声音问:“无冶和尚,你瞧着,这是个什么病啊?还有救吗?”
无冶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心病。心药可医。”
他这句话说的叶青鸿和段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不等三人窃窃私语接着议论,那眼尾湿红的金玄乙便已经放下了手。
他的声音比刚刚还要更多一分像是被砂石磨过一般的哑,“多谢三位少侠的好意。不过本公子今日还有些事要去处理,改日再请几位喝酒赔罪。”
方才还一副倨傲冷漠模样的大公子突然就客客气气了起来,这转变不免叫人更是奇怪。
但好在叶青鸿的脑回路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他非常爽朗地便应了下来,“这话我可记下了,改日定当找金公子讨上一杯好酒。”
金玄乙客气应了一声。
他也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这三人之上,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直接转身带人离去。
叶青鸿心里头虽然好奇,但也还是没有跟上去。
这位金氏公子脑子瞧着不太正常,一会好一会坏的,别待会又给他变脸变回那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去了……
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金玄乙并不知道,即便知晓了他恐怕也不会在意。
他现在在意的,脑海中所想的,都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远离人群之后,金玄乙便立时掠上了树梢,径直追向明真道人和莫语消失的方向。
两个护卫紧紧跟在他身后,可追了一小会,却见前面的金玄乙忽而停了下来。
两名护卫顿时警觉:“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金玄乙直直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长眸幽冷。
他只是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莫语就是擒雁,就是武尘,那么她和明真道人的交手必定是假的,是做戏给旁人看的。就算他现在追过去,恐怕也什么都追不到。
金玄乙转过身,迅速朝着山下的方向飞掠而去。
两名护卫正想着跟上他,却听见冷冷的一句“不必跟来”,顿时只能停在了原地。
……
与明真老头演得差不多了,甩开了那群好事的看客之后,唐今便径直下山而去。
魔教驻点内,血无冥和紫华都还在。在看见她一袭白衣干干净净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情绪微妙。
魔教莫语,武功极高,但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出手尽是率性而为,这本没什么,但配上那一把沉锏,每一次动手,那一张白面具,那一身白衣,必定溅满鲜红。
而现在,她身上干干净净,也就是说……
血无冥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深意。
但唐今却没有作过多的解释。
她挥手,将那张惨白面具扔回院中的石桌之上,声音淡淡:“撞上了武当掌门。属下不敌,此事恐怕还是得教主亲自走一趟了。”
血无冥看着她的模样微眯眸,“哦?这倒是有些不凑巧了……”
折腾了这么一晚,天都快亮了。
唐今将手中沉锏放下,拿起属于裟罗的匕首,语气平淡没什么温度地问:“教主可还有事吩咐?”
血无冥盯着她瞧了一会,忽而一笑,大掌拍了拍唐今的肩膀:“没事,没事。辛苦你了莫语,快回罗衣楼去吧,免惹人怀疑。诶,别忘了啊,咱们里应外合的那事。”
唐今拿开他的手,敷衍地说了句“属下告退”,便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一旁的紫华才走上前,“教主,若大护法真的撞上了武当掌门,明日此事便当传得满城皆知。大护法应该不会说谎。”
血无冥背过手,“他确实不是说谎。你看看他那把锏,其上的剑痕非常人能留啊。”
紫华闻言,顺着方向看过去。
不过她武功只算一般,这等事情倒没有血无冥敏锐。但既然血无冥都这般肯定了事情应该没有什么意外。
“那大护法……?”紫华试探着问。
血无冥沉吟片刻,“计划你还没有完整告诉他吧?”
“只说了教主想趁此次机会,一举将所有正道门派拿下之事,具体的计划还未曾告知大护法。”
血无冥点了点头,“就当本座疑心过重吧。若是试剑大会过后莫语并无异样,本座再好好补偿他。”
紫华颔首。
……
离开魔教驻点后,唐今便又换回了那一身裟罗的装束。
天虽还没完全亮起,但罗衣楼中说不定已经有人醒了,唐今也就没作鬼祟状,而是正大光明地往回走。
反正以裟罗平日在罗衣楼里的形象,除去飞照影那些人外,轻易一两个杀手也不敢问她行踪。
话,是这么说的。想,是这么想的。
但。
就在唐今离那罗衣楼驻点只有不过百米的距离之时,一道雪色的身影慢慢从一旁的巷子中,走了出来。
唐今不由得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