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心脏一时之间几乎无法负荷。她紧紧地抓着女孩的衣襟,声音沙哑地一字一顿地问道:“走了多久,走了多久了?”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月儿,没的救了。”
楚乔转过头去,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八。孩子双眼通红,也抬起头来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刚刚对上,眼泪就潸然而下,可是谁也没哭出声来。
“月儿,我得回去了,你们自己小心些。我听浣衣房的人说,朱管家是故意针对你们的,你们是不是什么事得罪了他?”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院子里是大片惨白的白地,两个孩子静静地站着,久久不发一言。
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荆家最后剩下的两个孩子悄悄地穿过青石林,来到了位于诸葛家后面的亭湖。冷风凄凉,竹林摇曳,亭湖中一片死寂,波澜不惊,看起来和平常无数个日夜没什么差别。
楚乔跪在一处高坡上,对身旁的小八说道:“小八,跪下来,给哥哥姐姐们磕个头吧。”
小八还不到七岁,这个孩子今夜遭逢大变,一张小脸已经失去了孩童应有的天真无邪。她静静地跪在楚乔身边,向着亭湖的方向深深地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八,你恨这个地方吗?”
孩子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楚乔声音平和,淡淡地说道:“那你想离开吗?”
孩子沉声说道:“想。”
楚乔目视前方,声音平淡无波,微微眯起眼睛,眉头轻轻皱起,缓缓说道:“我答应你,我很快就会带你离开。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做,等一切了结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孩子静静点头,叩首在地,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汁湘姐,你老是求神佛的保佑,却不知老天其实早就已经瞎了眼。你带着哥哥姐姐们慢点走,等着看,等着看小八和月儿姐给你们报仇。”
寒风肆虐,夜色漆黑,高高的青石林高坡上,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互依靠着,紧紧地牵着手。
十二月,西北边境有犬戎人大举入侵,狼烟燃起,烽火连天,大军铺地。
不出二十日,战事加剧,上万关外黎民被卷入战火之中。西北关地理位置特殊,位于西方封地巴图哈家族和燕北之地燕王的管辖夹缝之间,西北老巴图与燕北狮子王斗法多年,如今随着老巴图的后台老板穆合氏在朝中地位日益稳固,巴图哈家族逐渐占了上风。年前终于夺去了西北关的兵权,大肆换血,清理西北关上下军官。朝中其他氏族也相继将家族嫡系子弟派往西北,妄图渗透进这帝国最大的军事系统之中。如此一来,多年来镇守边关经验丰富的将领们相继下台,上位的全是些连血都没见过的帝国权贵。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犬戎人可乘之机,以微小的代价叩开了西北关外的第一道塞口,让雄兵铁骑尖刀般杀进了西北关外的万里沃土。
纵然巴图哈家族及时做出了抵抗的姿态,并尽派西北关精兵外出平乱,但是因为审敌不明,外加关内派系林立,多次抵抗进行得如一盘散沙。兵乱不但丝毫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救急的文书雪花般发往帝都,请求真煌长老会派兵平乱。
腊月二十七,破军星现,昭明归隐,钦天宫太祝昭示卜文:太和虚冲,赤水含冰,大凶。
七大门阀连夜商讨,决定派出煌天部前往关外,以平西北之乱。
檄文发布之后,呈往盛金宫,帝阅,批复:准。
一时之间,真煌帝都大乱风起,各大世家一派紧张,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激荡的暗流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急速地涌动着。
此时此刻,楚乔正在北亭的枯草丛中忙碌,小心地翻找那些猫冬的蛇,却陡然听到响彻耳际的号角声,如白鹤长鸣,厚重雄浑。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眼睛半眯地望向真煌之南。那里,是盛金宫所在。
夜幕浓厚,夜路,很不好走。
第二日午后,大雪初晴,青山馆的琉璃瓦下,两只雪玉般可爱的玉砌雪狗在晨曦映照下晶莹剔透、光洁璀璨。昨晚刚刚下了场大雪,雪花堆积了一尺多厚,打扫的下人经过雪狗旁,目不斜视,似乎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一般。
锦偲穿着一身紫貂披挂的小比甲,撒花粉红罗裙,腰间扎着一条嫩粉色的绦子,站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上,越发显得灵秀美艳。这个终日在四少爷身边服侍的女孩,如今才不过十三岁,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秀色可餐。她平日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灵巧温顺,此刻却有些飞扬跋扈。她语调冷清,眼神厌恶地对着一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紧紧抱着玉砌雪狗的孩子冷声说道:“都抱紧了,少爷说了,这玉是活的,只要借了人气就会越发光洁剔透,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今日有幸能为四少爷出力,可不准偷懒,要是待会儿我回来见谁不听话,就通通拉到亭湖去喂鱼。”
孩子们顿时畏畏缩缩地点头答应,锦偲冷笑一声,转身向温暖的花房走去。
雪后天气越发冷了,即便是穿着雪貂抱着暖炉都有些不能受用,更不用说只穿一件薄衫站在雪地里。不出片刻,孩子们的嘴唇就被冻得铁青。
楚乔端着一盘新鲜的桃子刚从蓝山院过来,锦偲见了连忙从花房里跑出来,招呼一声。
楚乔转身停住,面色红润,形貌娇憨,歪着头说道:“锦偲姐,什么事?”
“四少爷在午睡,桃子给我就好了。”
楚乔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就将桃子交了出去。锦偲转身进了花房,谁知还没坐稳当,就听得轩馆那边一声怒喝响起。锦偲神色慌张地放下桃子,拔腿就跑。
还没到门口,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就从门内疾飞而出,唰的一声打到她的脸上,触感柔软冰凉,还有一丝腥臭的滑腻感。
锦偲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昂首吐信的小蛇,顿时吓得她魂飞天外,惊呼一声坐在了地上。
楚乔跑进屋子,只见诸葛玥眉头紧锁,穿着一身湖绿锦衫靠在软榻上,手腕上黑血直流,显然已经被蛇咬伤。她连忙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诸葛玥的手腕,拿起桌案上削水果的小刀,对着伤口就划了下去。
门外的下人见了大喝一声,就有人上前来拿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奴隶。
诸葛玥却眉心一皱,微微摆手,阻止了下人们的动作。却见楚乔只划了个小小的十字伤口,挤了几下之后低头就用嘴吸吮起来,然后呸呸地吐了两口,着急地说道:“少爷请千万别使力,不然毒会蔓延得更快,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片刻之间,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奴才,锦烛惊慌失措地冲上前来,一把推开楚乔,跪在地上抓住诸葛玥的手叫道:“少爷,您怎么样?”
诸葛玥眉头一皱,似乎很恼怒被她抓住手,一脚踢在锦烛的胸口上,沉声喝道:“滚开!”
锦烛的手摸到地上,顿时惨叫一声,只见满地虫蛇爬行,足足有二十多条,看起来诡异可怕。
楚乔翻出烛台,迅速点燃,以火驱蛇,蛇畏火,顿时散了开去。
诸葛家的大夫迅速赶来,人群被驱散,青山院的服侍下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口,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一会儿,里间的大夫走出一人来,对着一众下人说道:“谁是星儿姑娘?”
楚乔自人群后站起身来,身材矮小,面容稚嫩,举手小声说道:“先生,我是。”
那大夫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有些发愣,沉吟半晌说道:“你进来吧,四少爷说你为他吸毒,要老夫为你也看看。”
前后两侧百十名下人齐齐震惊,抬头向楚乔望来。
楚乔面色恐慌,跪地先磕了几个头感激主子的慈悲,随即跟着大夫走进了轩馆。
寒风料峭,迎高踩低的诸葛家下人们,心念迅速地转了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楚乔就走了出来,面色恭顺,看不出任何趾高气扬的模样。
大夫离去之后,锦偲、锦烛两名丫头带着几个高等下人走进了诸葛玥的房中。诸葛玥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闭着,淡淡地问道:“今天是谁在屋里当值?”
锦烛看了锦偲一眼,面如土色,磕磕巴巴地说道:“少爷,是,是奴婢,奴婢刚才……”
“不必说了,”诸葛玥声音冷漠地沉声说道,“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向来不养吃闲饭的闲人。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然后拿着我的书信去安军院谋个职位吧。”
锦烛一听,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声哭道:“少爷,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诸葛玥眉头轻蹙,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立时走上前来,一把架起锦烛就走了出去。
“守门的是谁?”
两名家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住地磕头,已经怕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诸葛玥睁开眼睛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说道:“是你们两个?”说完轻哼了一声,“你们向来是打别人的,既然如此现在就去天井那边,拿着板子互相打吧,谁先死了,另一个就不用受罚。”
屋子里死寂一片,诸葛玥手腕受伤,心烦意乱,皱眉说道:“都滚出去吧,看着你们就心烦。”
众人如遇大赦,齐刷刷地就要退出去。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说道:“少爷,奴婢可以把轩馆外的那几盆火烧藤角搬走吗?”
诸葛玥眉梢一挑,循声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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