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股味道,即使日日熏浴花香也无法全部掩盖,倒像是混着花泥的尸骨发出腐败的恶臭。
人人憎恶他,恶心他。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秋姝之的青眼。
秋姝之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在他鼻间,令他如痴如醉,那香味越浓越飘忽,他心就越冷,这样好的她,不应是他可以沾染的。
他竭力保持着理智,颤颤巍巍的抽回手。
“不、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却忘记身后的凳子,脚步一绊,整个人往后倒去。
“殿下小心。”柔白的裙裾如一片冷云袭入他的眼,秋姝之一手搀着他的手臂,一手搂住他的腰身,堪堪扶住了他。
月冠仪羞愧的低下头,秋姝之温热的手几乎要将他烫伤,眼底激动地微微湿润。
“微臣冒犯了。”秋姝之收回手,指尖回味着刚才触碰时的感觉,他的肌肤冰凉细腻,如一块上等的寒玉细凝肤。
“无事。”月冠仪的脸红的更甚,像极了沾染了清晨晓露的石榴花。
他们一番动作,惊动了在夜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干脆从侧面直接溜了出去。外面天色愈发黑沉,乌云遮蔽明月,夜市的灯火十里不休,恍若人间银河。
“殿下与其他男子确实有所不同。”秋姝之忽然低声说道。
月冠仪心脏霎时停止。
果然她还是介意男子在外抛头露面,他不似寻常男子顾家温婉,成天干着刀尖饮血的肮脏事,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憎恶。
“殿下男儿之身,却能做的比朝中大多数的女子都要出色,微臣很佩服。”
月冠仪没想到秋姝之会忽然一转话锋,一时怔愣了一下。
“您不觉得我没有遵循《烈男传》三从四德的祖训是不守男德吗?”
“一心为妻子女儿付出的平常男子固然可敬,但我更佩服殿下这样须眉不让巾帼的男子,世间男儿千千万,但像殿下这样耀眼的只有您一人。”她微微一笑,夜市火树银花纷纷如雪乱若丝,如入烟花深处。
嘈杂的夜市仿佛在这一刻安静无声,月冠仪只能听到心口扑通扑通的乱响。
他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烈男传》他熟读与心,从小到大的唯一心愿就是嫁一个好妻主,相妻教女。后来他流落青楼遇到秋姝之,他的愿望就成了做秋姝之的男人。
他在梦中一遍又一遍的肖想她,又在清晨的浓雾中看清自己的丑恶,自惭形秽。
后来他回到皇家,一步一步踩踏鲜血走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是因为秋姝之幼年时无意中跟他提起的那句‘小哥哥,我想入仕,我想振兴秋家。’。
他这颗心脏泥泞不堪,唯有一头栽进着宦海混出个名堂,他站在高位之上等着她的到来,用他沾满鲜血的的乌纱官袍为她铺起一条光耀之路。
世人骂他惧他辱他,他从不在乎,甚至连他自己也这般看不起自己。
但他没想到,缩在阴暗角落里做着剥人皮拆人骨的自己,在秋姝之的眼里竟然是这样耀眼的存在,多年的隐忍蛰伏得到了心上人的肯定。
“您谬赞了。”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男子。
月冠仪喜不自胜,深邃的眼尾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一阵冷风袭来,夹杂的杏花嫩柳的清甜香味,小雨如蚕丝淅淅沥沥落下,雨势很小,却让整个夜市如同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之中。
夜市摊贩乱作一团,抱怨着天公不作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微雨沾湿了月冠仪的长发,浓密的鸦睫上还挂着一滴雨滴,长风卷起杏花纷纷飘零,吹得他白袍猎猎,与杏花共风烟。
“雨越来越大了,殿下快回去吧。”秋姝之脱下外袍为他遮蔽风雨,她冲不远处月冠仪的手下招手示意,这些人时时刻刻跟着月冠仪,她根本不担心他回去的路上会有什么危险。
月冠仪受宠若惊,他恨不得把她的衣裳供奉起来,哪敢用秋姝之的衣服避雨。
“还不快拿伞来。”月冠仪回身对着赶来的手下一声低喝。
手下心虚的低下头,这雨来的突然,她们都措手不及。
“不必,春雨寒凉,殿下金贵之躯不宜在外面久带,还是尽快上马车,莫要感染上风寒。”秋姝之道。
“那我让下人送您回去。”他说。
秋姝之摇摇头,水滴顺着她脸上柔和的弧度一路下滑:“我家就在附近,不碍事的。”
说罢,她对着后面的跟着的两个手下沉声道:“还不送你们主子回去。”
手下这次大着胆子自上前。
月冠仪捏紧了手里的衣衫,第一次违抗她的话:“我决不能让秋大人独自淋雨回去。”
秋姝之哑然失笑:“好吧。”
马蹄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车轮滚滚而过,不多时就来到了秋姝之的院落前。
她掀开帘幕,就看见门前挂着的灯笼笼罩在冷清的夜中,随着风动摇摆,门前独立一人影在缥缈的雨幕中撑着伞,眺望远方等人归来。
“表哥。”秋姝之跳下马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秋蕖霜比划着手势:“等你。”
“雨这么大,在屋里等我就好。”
秋蕖霜没有回她,目光探究地看向停在门前的那辆马车。
风疾雨急寒凉春夜,勒紧缰绳的马儿发出低嘶。一只手缓缓从帘幕中伸出,月冠仪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到秋蕖霜面前。
秋蕖霜在看见月冠仪的一瞬间,目光一冷仿佛空气在刹那间凝结成冰。
“这位是长皇子殿下。”
“殿下,这位是我表哥,秋蕖霜。”秋姝之一一做着介绍。
秋蕖霜微微屈膝行礼。
月冠仪淡眉低敛,总是全身被雨水淋湿也不损他天生的皇家气度。
他虚扶了秋蕖霜一把,清淡的声音里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气:“免礼。”
“听说令兄有疾?”
秋姝之实话实说:“表哥他幼年受了惊吓导致失声,请殿下莫要见怪。”
月冠仪隐在暗处的眼眸微微眯起,言辞恳切:“我怎会见怪,不过既然不是先天不足,那应该还有挽救的可能,宫中有名医无数,说不定能治好兄长的病。”
秋蕖霜顿时眼露凶光,执伞之手死死握着伞柄。
月冠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