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朝华有颗孩子心,常年被母亲言语打压,潜意识里是渴望夸赞和被认同的,得了夸赞也会下意识高兴。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她忘记了起初的不习惯和忐忑不安,在时越胸膛里慢慢睡着了。
一夜安宁无梦。
徐皇后的后事处理妥当,翌日时越与朝华进宫面见皇帝,回来后便准备启程回西北。
朝华的东西不多,主要带身边亲近的人过去。
徐嬷嬷自幼教导她,感情深厚,必要贴身随同,其余还有六个宫婢、两个侍卫,以及御膳房来的张荣。
张荣,二十上下的青年人,年纪不大,却有一手好厨艺,煎炸烹煮南北口味样样齐全,自他来了府上,朝华的膳食几乎被承包了。
时越看此人十分不顺眼。
傍晚的东厨正是最忙活的时候,他天黑之后才过去瞧了瞧,本想给朝华做碟栗子糕,到门外却看到厨房里张荣忙活的身影。
时越心下有些不悦,走近轻咳一声。
张荣很快回过身来,见是这位冷着脸的爷,连忙躬身问候:“小的见过将军。”
“嗯。”时越不冷不热地应声,负手走进来,四处看了看,“这会子大家伙都歇下了,你还在忙什么?”
张荣恭敬道:“过两日启程,此行路程遥远,小的便想先提前多做几盒橘子糖,给殿下备着,免得路上诸多不便,殿下没有糖吃,要不开心了。”
时越蹙眉扫向桌案,上有剁碎的酸梅肉和新鲜橘皮,一旁大碗里鲜榨了橘汁,各色模具也摆好了。他却冷不丁地想起自己送给朝华却被转手送给婢女的橘子糖,心中甚是不悦。
时越转身,冷眸瞥一眼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青年,问:“你做的橘子糖与旁人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想,莫不是放什么秘药了,勾得朝华只吃这人的糖。
张荣笑了笑,指着食材向他介绍道:“小的跟师傅学了十几年手艺,不敢称特别,只是熟练罢了。殿下有时候格外爱吃甜的,便加砂糖,有时候殿下爱吃酸的,便加酸梅肉,调和起来,同是橘子糖也有不同口味,像是府上陈妈妈做的,糖质偏软,初时入口酸涩,随后糖芯甜味才蔓延开来,吃到最后是橘香,滋味丰富,小的就做不来。”
“你倒是会说话。“时越拉了把椅子过来,闲散坐下,“去做吧,我瞧瞧。”
“是。”张荣有些琢磨不透这位爷的心思,细想自己又无说错话,遂摇摇头,开始专心做糖了。
时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双眼睛打量着张荣,他往糖里添了多少勺水都记得一清二楚。
半个时辰后,张荣把糖汁倒入模具封存,回身恭敬道:“将军,小的都做好了,待明日糖结块装盒,便可送到徐嬷嬷处。”
时越摆摆手,“行了,下去歇息吧。”他大爷似的坐着,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张荣犹豫片刻,识趣退下。
过了一会,时越确定人走了,才一个起身,揭开覆盖模具的油纸,勾了块粘腻的糖汁尝了尝。
别说,真就跟陈妈妈做的不同。
时越就着剩下的材料,自个儿做了两块,再尝尝,嘿,又不一样了,总差点意思。
八方寻过来,惊见主子大半夜的还在烧火熬糖,整个愣了半响,才小心敲门。
“谁啊?”时越不耐烦转身。
八方道:“大人,殿下那边差人来问您了。”
“哦。”时越的脸色忽然缓和过来,却道,“就说我还在书房忙着。”
他又补充:“特别忙。”
八方默默点头,最后看一眼乱七八糟的桌案,地上还有灶边燃尽的柴火掉出来,一时欲言又止。
时越瞬间变得烦躁:“哑巴了?还有事?”
八方垂着头,忙道:“大人,属下只是想提醒您小心脚下火星子,万一燃出来——”
“滚!”时越开始赶人,“老子在西北烧了几年火,还不知道这玩意吗?”
八方连忙“滚”了。
时越回来,踢踢地上火星子,这时才猛地想起来,张荣那厮熬糖时烧的柴火用的是橘树木!
难怪,一模一样的做法味道却不一样。
他换了木材,糖的味道果真对了。
当夜里,时越在厨房忙活大半夜,熬了一锅糖,甜的酸的分门别类,最后万分嫌弃地把张荣做的糖丢开。
不就是几盒橘子糖吗?
他时越照样能做。
两日后启程,天下着小雨,微风凉凉的,街巷游人少了许多,随着马车行驶出城,热闹也好,清冷也罢,京城的亭台楼阁终究渐渐淡出视线。
雨幕里,朝华忽然想起放风筝那日,朝阳妹妹问她会舍不得京城吗。
当时并未觉得,眼下却有种落空孤寂感。
忽然,有一双大掌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视线暗下来。
紧接着,时越有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猜猜我是谁?”
朝华嘟嘟嘴,心想这种游戏她早就不玩了,不过还是乖乖道:“是夫君。”
时越眉开眼笑,放开手:“真聪明。”
朝华腼腆笑笑,拉下车帘转身过来,谁知冷不丁地撞到时越下颚,疼得她“嘶”一声,额上娇嫩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块红。
“啧。”时越拥她到怀里,拿开她的手瞧了瞧,眉心顿时蹙起,“这么娇贵?”
朝华轻轻咬住下唇,眼眶微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时越生怕她又要哭鼻子,忙道:“得,是我不好,怪我这下巴太硬了。”
“不……”朝华摇摇头,纠结着该如何解释,偏生嘴笨,急得脸颊都红了。
“好了,你老实坐着便是。”时越拿她没办法,见额头只是红了一块,并不严重,遂掌控着力道轻轻给她揉了揉,“你这样的身子,合该去西北历练两年,之前朝阳殿下不也体弱多病,才去了西北三年就活蹦乱跳的了,都是侯爷给操练的。”
朝华默默点头。
时越见她忽然变得局促,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怕她还是不习惯这般亲近,于是放开手,好叫她随心起开,免得再闹不愉快。
不料朝华却是慢吞吞勾住他脖子,然后靠到他胸膛,道:“不疼了。”
似乎是害羞了,她又很快问道:“还要几日才能到啊?”
时越不禁扬眉,垂下的手缓缓握上她腰身,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一种被夫人接纳的舒坦和本能亲近。
半响,他才答:“大约五六日吧。”
时已下午,时越看了看天色,多了分细心:“今夜赶在天黑前到京北陵乡,暂歇客栈,明早再出发。西北安定,我们不必着急赶路。”
朝华没有出过京城,他说什么,都点头说好。
时越忽然问她:“你就不怕我拐你去卖了?”
“哼。”朝华虽不聪慧,但前两日才被逗弄的经历却还清楚记得,她才不听他乱说,只道:“我可是朝华公主,你看着办吧。”
“哟。”时越眉尾一挑,眸中浮现些许兴味。
这傻公主,说傻也不傻,有时候觉悟高得不可思议,什么事情一点就通。
朝华顾自吃着糖,安心得很。
时越从她手里拿了颗糖抛到嘴里,问她:“味道如何?可有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朝华困惑看向时越。
时越却是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
朝华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只神秘道:“好吃就多吃两颗。”
他亲手做的,能不好吃吗?
天黑前,一行人顺利赶到陵乡,这里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小镇,平素南北来往商旅颇多,镇上光是客栈就有四五家。
她们落脚大福客栈,简单用过晚膳就歇下了。一则马车奔波大半日,累了,二则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养精蓄锐为好。
深夜,两个披着黑袍的高壮男子互相搀扶着,也来到了大福客栈。
一楼柜台只剩个守夜的小二,夜深,楼上贵客都睡熟了,小二也困怏怏,有一搭没一搭地盘点货物。
这两个男子进来,在前台犹豫片刻,最终只要了两壶酒和几碟子炒菜,坐在角落的位置。
小二端酒菜上来时,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贵店马厩旁车马颇多,可是有商队出京?”
小二道:“真不巧,商队早过去一波了,那是京城来的贵人,看样子要举家前往西北。”
西北。
那男子瞳孔骤缩,眼中划过一抹阴森森的寒光。
小二打着哈切退下了,浑然未觉异样。
而问话男子掀开黑袍,露出粗犷凶恶的面容,手臂上几道血迹未干的伤口,被粗暴地用布条捆起来,藏在腰后的短匕首发着蹭亮的冷光。
穷凶极恶之徒,一路逃亡至此,外头还有官兵追杀,才会寻求混入商队避难。
他们大口吃菜喝酒,心中已有绝好的逃亡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