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江恕眉心微动,俊美的脸庞上似乎滑过一抹古怪神色,他只轻轻抚着常念的后背,沉静的声音里除了些许好笑,并无半分惊讶或是惊喜期待的情绪。他问道:“想哪儿去了?嗯?”
常念握住他的大掌紧紧贴在小腹上,模样却是认真极了:“之前嫂嫂怀身那时候都写信跟我说过了!她说妇人有身会害喜恶心,还会贪睡,还会……你哪里晓得这些?我才没有多想!”
“好好。”江恕不同常念争执,掌心也未抽开她柔软的肚子,换了抚摸她后背的手来端水,喂她喝。
许是常念太过惊喜了,竟没有察觉出来江恕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沉着,她勉强喝了两口水,摸着肚子,都开始惶恐起来:“要是真的可怎么办啊?唉,我这身子不争气,眼下再吃多多的肉,再喝大碗的参汤补药,还来得及么?”
常念这话问得格外真挚诚恳,一双水葡萄般晶亮的眼眸里既有骐骥,也有忐忑,眼巴巴望向江恕。
江恕心中好笑,倒是忍住了,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阿念,先别着急,等太医来看过再说,可好?”
尽管他比谁都要清楚,眼下常念不会有孕,也不能,却还是选择了耐心宽慰。
常念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点了头:“好吧。”
等待的这短短一盏茶功夫,变得格外漫长,从前仿佛都是一眨眼,华姑和赵太医就来了,眼下四周却安静得可怕。
常念脑袋里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一时是:倘若当真有喜,无论如何她都会将孩子生下来。
一时又是:会不会最后她生产的时候死掉了,孩子自幼丧母,孤苦伶仃,夫君又是个不好相处的冷性子,或许日后还要有个恶毒继母进门……最后的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父皇会把孩子质押在京城的,锦衣玉食,加封赏赐,但,骨肉至亲分离千里不得相见。
“阿念?”江恕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将常念唤醒过来。
常念看向他的眼眸里,又多了一种难言的绝望和无奈。
江恕皱眉,欲说些什么,这时候,华姑提着药箱赶来了。
路上华姑也听仆妇说了,症状是恶心呕吐,可之前那以玹麒之血为药引的方子已停了半月有余,按理说换了调养药方,不该至此。
华姑凝神把脉,常念忐忑不定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愈来愈高,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碎石跌落,紧接着她也要坠下,摔个粉身碎骨。
要命的下一瞬,华姑终于张了口:“殿下,您脉象无异,可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无异,无异,是无异!
常念竟是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随后,才是一股子失落席卷上来。
没有,什么也没有。
良久未有应答,华姑不由得轻声提醒:“殿下?”
江恕替她道:“饮食一概如常,只今日荡了一下午秋千。”
如此,华姑就大概知道原因了。
当然,江恕和华姑说了什么,常念都没能听进去,就那么呆呆坐了半响,再回神过来时,屋里安安静静的,江恕坐在她身侧,他的手还放在自己小腹上,暖得发热。
常念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倏的拿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无地自容,尴尬又窘迫。
江恕无声叹了口气,得,自己跟自己犟上了。“阿念。”他在身后道,“明日暂时不能荡秋千了,知道吗?”
常念咬咬下唇,嗡声道:“不荡了,再也不荡了,一点也不好玩。”
当下,也没有胃口用膳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她拿棉帕擦拭了嘴角,默默回寝屋去,躺上床榻,拉上被子盖住自己。
江恕眼看这抹柔弱的身影走远,好笑又好气,这娇气包,闹腾一场,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让她自己待会,差人上来收拾了膳食,转身去小厨房。
煮碗地瓜甜粥,总不能饿着。
十骞拿密信寻来时,只见厨房里宁远侯长身立在砧板前,侧脸冷硬,袖子挽起半截,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男人右手握刀,将地瓜切成方方的小块,乍一看,竟是说不出的违和。
侯爷合该拿荆棘剑斩杀敌将威风八面的啊!
十骞足足愣了片刻,才轻声进来,说话声儿都变得不那么“粗犷”起来:“侯爷,天漓国密信。”
“放下。”江恕淡淡道。他头也没回,洗干净地瓜块放进砂锅里,取了调料瓶倒了少量糖霜。
于是十骞把信放在一侧放青菜的方桌上,眼下也不知该不该走,只好恭敬立在一旁。
江恕盖上砂锅盖子,才擦干手转身来,拆了信。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眉目便越发冷冽严肃。
小火苗不温不火地燃着,砂锅里冒出咕噜声响了,外头,已是夜幕。
叙清出现在门外,同样肃然:“侯爷。”他滑动轮椅进来,递上东月国探子传回密报。
江恕几乎不用看,便已知内容是什么。
天漓国此番拜访大晋,真心诚意,回去后与西北多有联络,眼下胡赞卜送信来,是道近日东月国动作频繁,似集结军队武器。
加之暗探回报,约莫是同样的内容,恐怕,要打仗了。
东月好征伐,喜杀戮,残暴是刻在骨子里,百余年来,与西北交战不少,几乎每隔三五年便有一场恶意进攻,光是江恕上位掌权至今,已有三场大战,当然,每回都被打跑便是了。
西北,是坚不可摧的城池。
宁远侯,是披荆斩棘战无不胜的西北名将。
东月,也是最难缠的对手,它善变、能屈能伸,一副面孔,千般表情。
叙清看江恕的脸色,心中了然,“我们该及早做准备了。”
江恕道:“这样的游戏,我有些倦了。”他不是第一日当这宁远侯,边塞多战乱,是常有的事,保家卫国,实乃使命,只是如今,他却不太愿意久战不归了。
叙清沉默片刻,明白的他的意思,忧虑道:“东月国今非昔比,倘若一举兼并不下,西北忧,朝廷亦然。我们都明白,每次得胜无一例外折损半数,将士们没有再大举进攻的气力,没有十全的把握,怎敢向皇上、向朝廷立下军令状?”
砂锅里,声响渐大,香味飘了出来。
江恕转身揭开盖子,搅了搅粥,缓缓道:“胡赞卜可用。”
叙清思忖一番,道:“不是生死之交,必要图利。”
“让利三分,又何妨?”江恕盛了一碗熬得软糯的粥出来,扫了眼外边浓重的夜色,淡淡道:“夜深了。”
叙清顿了顿,遂才笑了:“是,可不敢耽误你陪夫人。”
眼下只是情报传回,他们预判罢了。
常念闻到地瓜的香味,默默拉开被子,探出小半张脸来,见是江恕走进来,抿抿唇,还是不自在。
江恕居高临下地看下来,打趣她:“来,我瞧瞧阿念肚子里有什么了?”
常念一窘,顿时无地自容地捂住脸,生闷气道:“你还这样笑话我!!”
她本来就够郁闷的了。
江恕放下粥,拉她起来,面不改色地补充完:“这肚子里是装了糯米糕、酒酿圆子、红糖糍粑……蒸鲈鱼,嗯,确实是有了。”
常念抿紧的唇角微动,过了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新造两日的秋千顺利失宠,随后两日,常念连出门都绕道走,瞧也不愿多瞧一眼。江恕也日渐忙起来,二人只在夜间就寝时多待一会。
常念晓得军营事务多,又听闻是东月国蠢蠢欲动,也乖巧听话,谁知有一日的下午,江恕回来,竟带她垂钓去了。
垂钓呀,是个要花费时间的慢活儿,一点急不得的。
常念握着鱼竿坐在溪边那会子,都还禁不住怀疑他夫君是不是被掉包了,然眼睛眉毛鼻子薄唇都还是原本的模样,她静不下心,便柔声细语地问:“京北大河将要竣工了吧?”
“你消息倒是快。”江恕放长线,将诱饵甩到溪水中央。
常念腼腆笑笑,又道:“哥哥在京城一定会把好关的,届时就是打仗也保准无后顾之忧,夫君,你放心,我也给父皇写信去了,军械物资一类,必要及时到位。”
“阿念。”江恕颇为无奈地看看她,“要心静,你这般絮絮叨叨,鱼都要被吓跑了。”
“……哦。”其实常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样不清闲的时候带她来钓鱼。但她确实没心思钓鱼,无论是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常念就忍不住小声道:“夫君,今晨太医把脉时说补药也可以不用了,只吃滋补药膳便可。”
这回,江恕将鱼竿支好,起身来到她身后,微微俯身下来,握住她肩膀,沉声道:“阿念,你太浮躁了,这样是钓不上鱼的。”
常念回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他的话,是在说钓鱼,可,分明又不是。他在说很多事情。
“不要着急,时日还很长,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来,相信我,好吗?”
常念垂下脑袋,“好。”
自从大病一场痊愈以来,她行事总透露出几分急躁,像是赶着一个期限,要提前把所有事情都完成,最好当下便能尘埃落定。
江恕虽不知她到底在急什么,那个期限又是多久,就算是一切都如愿完成,她又会有什么打算,但这个状态,本身就是危险的,但凡走错一步,如坠深渊。他希望她能沉静下来,至少在未来一段他或许不在的短暂时日,别急躁。
正此时,水面掀起一点涟漪。
常念连忙摇摇江恕胳膊,惊喜地指向湖面。
鱼上钩了。
可紧接着,远处传来“轰隆”两声闷响,肥美的鱼儿不及咬走饵食,便吓得慌忙四处游窜开,水波剧烈晃动着,好似潜伏在深处的鱼都受了惊吓。
天边一片浓云遮住了西坠残阳,黯淡的光线洒落在水面上,跟着涟漪晃呀晃。
江恕用掌心捂住了常念的耳朵,常念惊吓望向东城门的视线顿时收回来,在她转身那时候,江恕的吻落在她唇上,仍是温热柔和的,让人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按照我的套路,这个“喜”应该是真的。大婚那时候大家都猜不会do,然而洞房花烛夜就不可描述,有时候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但是接下来的情节不允许,唉。
(出征这个伏笔埋了太久,也铺垫了很久,久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估计大家都忘了,我也快忘了——在念第一次送礼物给恕那时候,就注定会有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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