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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画眉深浅入时无(1 / 1)

一夜无梦。

醒来时,默啜仍在身旁酣睡。他眉头舒展,十分少见。

厚重的帐子遮住了外面,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她惯常醒来时,应该是天刚刚亮,默啜觉得她睡得不好,就让人换了遮光的五层水红色绡帐。金线绣着大婚时才用的鸳鸯戏水和合纹,祝愿夫妻琴瑟和鸣。

想着阿尔斯楞该醒了,璇玑起身,撩开帐子,外面天光大好,是冬日里少见的艳阳天。天光洒在新送进来的大束腊梅上,更衬的红艳欲燃。

桃知把地龙烧的热热的,正在妆台旁候着梳妆。

“今日戴新送来的碧玺嵌南海珍珠的冠可好?奴才看着,是主子喜欢的。”

璇玑从铜镜里向后看去,桃知手里拿着的那一顶十分小巧,仔细端详,银枝缠梅花,玫红色的细碎碧玺叠成梅花状,花蕊出镶嵌指甲大小的南海珍珠,颗颗饱满。

“我记得,这不是做新首饰的日子。”璇玑轻轻道。

北庭的冬日最难熬,如今年,炭火稀缺,默啜日日难眠,愁眉不展,哪里有闲钱给女人做首饰。斯兰再荒诞,可璇玑的首饰都是在夏日与秋日做的。那是丰收的时节,是一年中最富庶的日子。

桃知笑道:“这一件是汗王命人给主子打造的新年贺礼,听说费了许多心思。”她说这,用惯用的两只纯银蝴蝶点珍珠钗压了压璇玑发顶,又道“汗王吩咐了,主子的衣裳首饰都不必再受时节限制,若是主子看上了什么宝石,只管吩咐匠人们去做。”

璇玑面上笑笑,随手拿了一对碧玺耳坠来配。

“喜欢吗?”默啜不止是何时起身的,还没穿上衣,赤着脚就从卧房走来。有些散乱的,浅栗色的头发彰显着主人的好梦。

桃知暗自退下,不打搅主子的亲昵。

他站在璇玑身后,弯腰看着铜镜里梳妆的璇玑。眉眼弯弯,头戴冠冕,这世间再名贵的宝石,也不及眼前人半分光彩。

“喜欢。”璇玑轻声回答。

默啜温热的气息游走在她的脖颈之间,冬日里,即便地龙烧的再热,人也是怕冷的。

璇玑敏感的抖着,他感受着默啜的手环住她的腰身作乱,像是游弋的大蟒。

“汗王,这才早上”

“叫我神什么,勾人的妖精”默啜低沉却又富有磁性的嗓音,若昆山玉碎,此时此刻听起来,才像是个妖精。

“今日无事,陪我。”他言语中带着一丝乞求,像是个要争宠的孩子。

“阿尔斯楞该起了,他见不到我,要哭的。”

默啜的手越拢越紧,气息在她脸颊旁,“我不满足,也是要闹脾气的。”

他抬眼看着镜中的两人,世间再无这样般配的夫妻。他的璇玑似乎还是当年初见的模样,娇羞又大胆,总是能给人出其不意的新鲜。

璇玑听了,不禁嘲笑他的幼稚,笑得面若芙蓉般娇艳。

默啜又道:“我昨晚不过是想变个花样儿,你就扭扭捏捏”

璇玑听得脸发烫,哪里还顾得上笑。

“大白天的,说什么浑话。若是旁人听见了,只会说妾是褒姒妲己那样的祸国妖女。汗王若是想给儿子找个后母,大可日日沉湎温柔乡”

她这话酸得很。

默啜大笑道:“老子就喜欢你这般爱说算话的少妇,带劲儿。”

这般粗俗不堪的言语,只是让璇玑剜了他一眼。

“你这般贫嘴,坐下。”璇玑起身,敛起笑容,冷冷的脸色,仍是娇艳的。

默啜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璇玑坐在自己腿上。璇玑拿起梳妆台上的眉黛,就要往默啜脸上弄。

“以前读书看到,汉朝的时候,有一位大臣叫张敞。他被人诬告,皇帝就试探他。他说,他的妻子眉上有伤,他就日日早起为自己的妻子画眉。自此传为一段佳话。”

冰凉的眉黛涂在默啜眉骨上的伤疤,黛青色的煤粉遮住不生毛发的那处。他俊美无俦,只因着眉上这一道刀疤,脸上才显得杀气腾天。

“我幼时一直渴望一段如张敞画眉般的姻缘,如今得到了。”她笑得温婉,好像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水仙花。

默啜眉骨上上的伤疤已经被盖住,与毛发融为一色。他抱住璇玑,天光覆盖在她的眼睫上,好像金色的蝴蝶,翩然于飞。

凤仪宫,含光殿。

殿内点着几盏灯火,只够照亮坐在主位上的女人,水红的衣裳上暗镂金线,灯火下忽明忽暗。发髻高挽,斜插一支玉钗。

一双吊梢三角眼半合半开,苏绣的帕子掩在唇鼻下,整个人都恹恹的。

如若不细看,是位美人儿。

“贵嫔且坐着吧,长夜漫漫”她开口,嗓音像是公鸡打鸣那般尖锐。

端坐着的宣娘一刻都不敢松懈,她在合欢殿里吃完晚膳,等到时辰也不见龙辇,便知道他今夜是不回来了,也不抱任何希望。方才想要梳洗睡下,哪里想到许氏身边的人的来了。

宣娘除了日日请安见着许氏,余下的时间都在合欢殿里消磨。太后的丧仪上也是帝后二人并肩而立,并没有她一个小小妃妾的份儿。

皇后开口说要请叶贵嫔下棋,宣娘吞吞吐吐说不会。皇后又说,那不如抄写佛经,宣娘推脱着说不识得几个字。

一来二去,许氏自己都没了脾气。也不说做什么,只让宣娘陪自己坐着。

长夜漫漫无尽,宣娘的神绪逐渐飘到远处。

娄骧曾在灯火下为自己读书,丰神俊朗的翩翩君子,坐着这世间无数人孜孜以求的高位。一呼百应,号令山河,眉宇间却总是有说不出口的惆怅。

他深邃的眸像是能吞噬灯火,宣娘一直都没能从那双眸子里逃出来,反而愈陷愈深,甘愿沉沦。

从宫女到主子,她自己都想不懂是为何能遇上如此良人。

她从前也担心娄骧会厌倦,所谓花无百日红,可今夜与皇后一同坐在含光殿里,她方才感觉到,这无边的黑夜是有多磨人。

含光殿里寂静无声,只有殿外,冬日的风刮擦着干枯的树枝发出刺耳得响声,灯火也不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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