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政听到赵昕的询问,道:“不是,但也是。她原是吾幼弟之女,幼弟执迷不悟,听信小人离间我兄弟的谗言,在十多年前自杀。此女彼时方在襁褓之中,吾好心收留之,抚育宫中,虽非亲女,实同亲女。”
赵昕复问道:“前几日兵士生得此女,兵荒马乱,盗贼纵横的时节,也不知有何要务?若是为贼人所得,却是可叹。”
“冒犯圣朝,罪在愚臣一人,不干外人,某便想着送她出城,隐姓埋名过个安稳日子。”
“当真如此?”
李德政肯定道:“确实如此。”
赵昕浅笑不语,道:“本宫还以为她是出去与占城联姻,罢占城之兵的。”
李德政全然不顾在场就有占城将领,道:“占城荒蛮之地,尽愚钝之民,见利忘义,不守大节,送宗室女联姻,岂不是害了她。”
果不其然,李德政说完之后,就引得占城将领愤怒无比,指出李德政才是真正的小人,穷兵黩武,滥杀生民,劫掠财货。可是这些占城将领在言辞上如何说得过李德政,几个回合下来就只能够自己生闷气,或者请求赵昕出面惩处李德政,明明是败军之将,亡国之君,竟然嚣张若斯。
好好的一场酒宴,被李德政给搞砸了,赵昕急忙让亲兵将李德政押解下去,省得在场破坏气氛,然后就是安抚占城兵将,历数他们的功劳,称赞他们的敢果勇毅。
对于李德政而言,离开这片欢乐之地反而是一场解脱,可以少遭受一些讥讽与嘲笑。他之所以不自杀,要在宋军营帐内和身份远低于自己的人互相谩骂,算得上是自取其辱,全无体面。就是希望破坏宋朝与占城真腊等国的联军,让他们内斗。只有局势混乱起来,他的儿子李日尊才有可能浑水摸鱼,在乱局当中杀出一条生路来,再建邦国。
李德政的忍辱负重,又有谁知道呢?宋军内绝大多数人都懈怠下来了,认为万无一失,些许小乱无伤大雅。
不曾灭交趾,宋朝与占城真腊大理等国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可是灭交趾之后,共同敌人不在,联盟内部原本被压下的矛盾便会显现出来。就好像一战结束后美英法各怀鬼胎,二战结束后美苏争霸。道理都是一样的。
李德政将府库内的所有积蓄拿出来给赵昕,就是为了刺激赵昕的侵略野心,让赵昕迷失在扩张的欲望之中。攻下升龙城,别的不说,这些战利品如何分配就足以各方争得头破血流。
大宋兵锋张扬,舟舰上千,水师以十万计,这还仅仅是两广地区的军力,而整个大宋疆域何其广阔,优势再明显不过。占城真腊等国必然兴起联手自保的念头。大背景如此,所以李德政故意贬低占城等小国,抬高宋朝地位,加速同盟破裂。
在李德政眼中,宋朝太子赵昕雄心勃勃,灭交趾之后,侵略的野心膨胀,定然看上周围的小国。毫不夸张地说,以大宋现在的国力,灭交趾之后,顺势将占城真腊乃至于更远的三佛齐一并平定,也不是问题。
以大宋水师在这场战斗上的表现,宋朝打下这些地方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治理,如果统治成本过高,比如经常遭遇本土土著袭击,那宋朝放弃这片土地也就可以想象了。
这算是阴谋吗?其实不算,是阳谋。在政,治这个大舞台上,没有人是蠢材,即便是你看不上的土酋酋长,人家的见识也绝对不低。
李德政之法,算得上狠辣,即便是你知道了,办法其实也不多。现在船厂众人在军功爵制的影响下人人好战,整个船厂早已经变成了战争机器。赵昕若是放任此事,不出数年,局面定然会顺着李德政所设计的那般推演。战线拉得太长,打下来的土地没有消化完毕,成为不断流血的伤口,自然就只能够无奈退场。
可是李德政不明白的是,赵昕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如何统治庞大的帝国,赵昕有着自己的想法。统治一块地区,不一定非要军事征服,军事手段应该是辅助手段。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平灭交趾之后,朝廷派来太常博士韩绛犒赏三军,就是当初太平院第一任祭酒,和赵昕关系匪浅,前些年升迁回京,算是朝中少有的愿意替赵昕说话的官员。赵昕和文武百官的关系不好这件事,几乎是是个汴京人都知道,谁让赵昕办太平院和武院来的。
韩绛此行,带来空名宣头、答子各一百道,方便赵昕封赏中层官员。这是最为重要的,现在有了这些空名宣头之后,赵昕就可以对着军功本加官进爵了。
此外锦袄子、金银带各二百,都是官营手工作坊的产物,平日并不对外流通,都是赏赐之用。用其实没有什么用,就是上朝的时候穿着好看,彰显军功。多少人求而不得。
除此之外,就是酒水美食了,不值一提。
韩绛令从人将礼物搬运进军营,忙活一阵,赵昕借着与韩绛共话昔日情谊之名,邀他进书房会晤。
房内只玲儿一人,斟茶焚香,擦拭桌面,待做得差不多之后,赵昕让玲儿也一并退下。
韩绛朝赵昕行礼毕,赵昕打笑道:“韩祭酒,不,韩博士不畏瘴毒艰险,远来交州,本宫甚慰呀!”汴京还有不少人觉得岭南这边瘴气弥漫,生灵绝迹呢。
“殿下亲征在外,为国立不朽之功,恢复汉唐武威,微臣这点辛劳算得了什么。”韩绛表现得颇为谦卑。
赵昕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道:“若是你前些年不回京城,今日灭交趾之功,有你一份,奈何呀!奈何!”
只韩绛与赵昕对话,韩绛也不顾许多,直言道:“为官一地多年,便是百姓爱戴不舍,君王又岂容,必以你暗藏私心,割据一方。”
“不是因为怨恨本宫故意将你调去岭南,想着汴京风光好着急回去吗?”
韩绛吓出一身冷汗,“微臣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