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济运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想不到竹沥的一句话,竟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位兄台,你怕是不知道盛宗主是谁吧!”坐在右侧戴红色绸帽的人,瞥向竹沥冷冷地说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盛宗主的品行众所周知,哪里容得你诋毁。”
柳秀才抢言道:“上个月,西关那边连连沙暴,当地的居户逃亡到了这里,在街头四处流窜,还不是天阳教出面置办房屋,发放粮食,妥善安置了那批难民。”
杜大官人细眼瞄着竹沥,讥讽道:“尔在此大放厥词,是想博人眼球吗?”
竹沥垂着眉眼,不予理会,只看着眼前的茶盏里飘浮的茶叶,嘲弄地轻笑了一声。
霆霓轻咳了一下,打圆场道:“各位,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他外地来的。”
闻听此言,那几个人才纷纷投来了白眼,才肯罢休。
梅老板那边并未受到影响,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说着:
“盛宗主今日祭拜了已故的礼宗主和五小姐,明日还要赶回琴川,祭奠天阳教的前老宗主。仁义,孝道,泛爱,他皆做到了极致,所谓能之强,任之重。”
人们皆感慨地点头,认可。
“接下来我们再来说说昨日镖林大赛的结果……”
“梅老板!”坐在二楼中心位置的柳秀才,突然出言打断:“你先说说鬼医圣手吧,我们可都等着听呢,你昨天不是说即将有重大消息嘛!”
柳秀才的发言一呼百应:
“对啊,梅老板,你之前说他右手已废,飞针之技无法再用了,那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还说他作为使者来了兰溪,真的假的?”
梅老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轻咳了咳,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二楼靠北的那一侧。
忽地,他手上一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局促地放下了茶盏。
二楼靠北的位置,竹沥与霆霓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饶有兴趣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梅老板一袭鲜美的红袍,上面绘着优雅的雪梅几段,他脸上挂着标志性笑容,只是此时的他嘴角微微抽搐着。
“说起这鬼医圣手,他……被皇家任命为使者,专门为查办已故礼宗主身亡一事,据悉,人昨日傍晚已到达兰溪,就住在礼园之中。”
黑面武夫吞下一杯酒,满满地打了个嗝,说道:“他又不是探官,查什么案,还不是皇家给他一个苟活的名分。”
“还用查?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礼宗主那女徒弟害的!”
“鬼医圣手与那女弟子之间嘿嘿……”陈麻子伸出双拇指一对,满脸淫笑:“到底是查案还是借机风流……”
“一准是那荡妇怀了鬼医圣手的种,受他撺掇,为了情夫杀师父!”
霆霓半低着头,本以为早已习惯了恶语流言,可此时心里依旧难受得紧。
竹沥看着这些激情豪迈,侃侃而谈的人,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从前竟不知,有如此有趣的地方。”
“各位!”梅老板一下子忙得紧了,试图用他那亮堂堂的嗓子盖过这些刻薄之音:
“各位皆是猜测,真相究竟如何我等不便评说,只愿此事能早日了结……”
“我们走吧。”霆霓对竹沥道,起身走向楼梯口。
本以为此行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哪成想是这个局面。
梅老板依旧口若悬河,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走下楼的那两个人。
直到他们二人走出了门口的那一刹那,梅老板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感到自己的状态瞬间又回来了,端起茶杯痛快地饮了一口,便开始了下半场精彩地讲说。
可没过多久,大门处再次出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逆光而立,正直直地瞪着他。
梅老板吞咽了一下口水,一时之间脑子里的词话都成了泡影,足足愣了半晌。
有声音在叫他:“梅老板,梅老板……”
他早已无心理会,因为此时的竹沥已经走到了高台之下,与他仅有几步之隔。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的他挤出一个不太标准的笑容,略显苍白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何事?”
梅老板不是个一般人,他看过大千世界,迎来送往无数,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一反常态之人,定不寻常。
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一时之间,楼上楼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人们不禁对站在梅老板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了几分猜测。
而下一秒,不知梅老板触发了什么信号,从后堂里霎时窜出了两排黑衣武士。
个个精武高壮,护在了梅老板的身侧。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人人自危,纷纷摸向武器。
只见那白衣男子神色幽淡,波澜不惊地说道:“不必兴师动众,不过给各位一个礼物。”
说话间,他手掌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红盒子。
还没等人们看清,他竟将那红盒子向空中高高一抛。
紧接着,他整个人旋身一跳,雪白的衣衫铺转开来,如一朵绽放的白莲。
他的脚尖准确无误地踢中那红盒子,力道极大,一直把红盒子击至高高的顶棚。
盒子撞到顶棚被打翻,里面粉红色的粉末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鼻端。
竹沥稳稳落回地面,整个过程利落干脆,他忙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嗓音清寒:
“此毒名为红颜薄命,吸入后不出三个时辰,七窍流血而亡。”
此时人们已经彻底知道他是谁了,却为时已晚。
一些人已经崩溃发狂,从楼下直接跃了下来,举刀向他劈来。
他早有防备,向后躲闪了几招,叫道:“行动者,血脉偾张,死的更快。”
一时之间,无数刀剑对着他,却无一敢动。
竹沥掩着口鼻,声音沉闷,轻描淡写道:“想解此毒不难,记住了,五两牛粪,三两马便,兑着半碗碱水服下去。我无心害大家,只是尔等口中无德,我如今手段卑鄙,算是扯平了。”
他说完悠然转身,大摇大摆向着门口走去,那些人彼此看看,却无人去拦。
媒香阁内静谧了半刻,终于有个急切而清醒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谁家有牛?——”
“对,谁家有牛——”
媒香阁门前,竹沥拉起正在愣神观望的霆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霆霓回头看向乱成一团的媒香阁,又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毒药随身携带?”
他:“刚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买糖人的时候。”
她一脸错愕。
他转头看着她,眼中缓缓透出笑意:“胭脂,本想送你的。”
她又是一惊:“是胭脂?!那他们……”
要去喝马粪牛粪!
她只觉得苦笑不得:“你够毒的。”
他嘴角凉薄地一弯:“哪有他们的嘴毒……”
霆霓闻言沉默。
的确,利刀割肉疮犹合,恶语伤人恨不销。也是时候有人整治一下这些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畅快了许多。
只可惜,他们还未走出多远,路边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叫声。
“我的娘哟!是她!”
路边卖煎糕的女人突然指着霆霓大喊:“你们快来看啊,那个害人精!”
卖菜的大娘揉了揉眼睛:“还真是那个荡妇,还扮起了男人。打她!”
一颗大土豆直直地朝着霆霓飞了过来,她刚想缩身一躲,竹沥的手臂已经护了过来。
他看着她苦笑道:“看来你名气已经盖过我了。”
“快跑!”霆霓扯了他一把,飞快地冲了起来。
街道两旁的婆婆大娘此时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连成一派,对他们围追堵截。
手中的鸡蛋,柿子,大白菜纷纷朝他们招呼上。
拄拐的老婆婆依然不甘落后,紧随人群,小碎步颠得欢快:“打死这么小妖精,让她祸害人,连自己师父都害……”
大街小巷周旋几番,两队人马一堵截,这二人就被活活堵进了死巷子。
竹沥张开手臂护在她,浑身已经黏满了泥污与蛋液,此时不仅恼火道:“就这么挨着打?”
霆霓低头缩着身体:“不然能怎样,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真和他们动手,你就真成了魔头了。”
竹沥无奈:“他们手无寸铁,可他们有鸡蛋!”
话音刚落,一个结实的鸡蛋朝着他的额头砸了过来,流了一脸粘腥的蛋液。
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就在刚刚,面对媒香阁那些魑魅魍魉,他也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而此时应对在这些村妇,他竟束手无策,一败涂地。
他抹了把脸上的蛋液,眸色已然黯了下来,忽然飞身一转,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霆霓顿时感到腰间的剑被他摸了去,她连忙提醒道:“哎,别伤人!”
竹沥手腕飞快转动,一连舞出几十个剑花。
一时间寒光闪烁,映在两侧的土墙上,使人不敢直视。
最后锋利的剑尖直指眼前那些婆婆大娘,寒声道:“你们不要命了?”
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忌惮地盯着他,可脸上却都是一副不甘的神色。
突然,“嗖”的一下,一叶大白菜飞了过来,嚣张地就挂在他的剑上。
暗器大娘站出来叫道:“不用怕他,我们人多,打!”
又是新的一波菜林蛋雨。
他转头绝望地看着霆霓,咬牙切齿道:“还能忍吗?”
第一次有人以人多为优势,让他这么狼狈。
“住手!”
巷子口传来一声清透的声音。
“停下,是盛宗主!”
“真的是盛宗主!又见到你了,盛宗主!”
盛济运走近,看着竹沥与霆霓身上的花花绿绿的颜色,不由得惊了一下。
“这两位不能打!”
拄拐的老婆婆颤声颤语道:“她可害了礼宗主啊。”
“此事,还没有查清楚。”
卖菜的大娘笃定道:“就是被她害的!我婆姨的远房表姑的儿子在宫里当差,看的清清楚楚。”
“我说了,不能打。”盛济运加重了语气。
“好!”爽利的煎糕大娘应道:“听盛宗主的,什么时候能打了,你再告诉我们。”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盛宗主,你先莫走,我家里的大鹅下了很多蛋,我去给你取!”
“你一定尝尝我家的四喜丸子。”
“还有我做的煎糕。”
“……”
盛济运走到霆霓跟前,从袖口掏出一方整洁的手帕递向她:“你还是呆在礼园的好。”
竹沥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多谢。”说着替霆霓细细地擦起脸颊上的污渍来。
盛济运看着他们二人,淡淡别开了脸,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