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越来越近,全貌也随之清晰。
那是一只蓬头垢面的人形妖物,青面獠牙,血管般的鲜红脉络从额头蔓延向全身。虽然看上去皮包骨头,却给人一种钢铁浇铸般的坚实视觉冲击,一手提着制式横刀,另一只手在岩壁上起落,指甲拔出粉碎的石屑。
它嘴里大嚼着什么,偶尔从齿间露出一片……鲜红的衣角。
大概还有三四丈距离,那怪物双腿一蹬,猛地扑杀向陈酒!
幞头在乱战之中被打掉了,撞面的阴风吹得短发发梢抖了又抖。
陈酒没有半分避让的打算,反而纵身一跃,裹着牛皮的刀柄在掌中旋了一圈,一点凌厉刀芒朝着怪物的脑门直直压了下去!
妖物举刀抵挡,兵器重重磕碰。
陈酒漠然的眼神正对上对方那双空洞又疯狂的脏白翳目,膝盖抵住干枯胸膛,双手紧握凤图刀柄,交叠的身影一上一下笔直坠入深井!
咚!
尘土四溢。
陈酒喉咙一动,吞下一口翻涌的腥甜。
十几丈的坠落距离,即便是有妖物在下面当了层垫子,依然难免震伤肺腑。
膝盖下的妖物模样更是不堪,折断的骨茬白森森戳了出来,却没有鲜血流淌,断层的皮肉就像脱水的棉絮一样。
妖物抬起指甲,朝着陈酒的腰间捅去,陈酒向旁侧一翻,堪堪避开刀锋,这才刚撑起身子,又是一抹锋芒直直撩向裆间!
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那些断裂的骨头已经缩回了妖物体内,伤口蠕动咬合,旋即恢复如初。
而且,单以速度论,对方并不比此刻开了【巡游】的陈酒要差……
陈酒沉着一张脸,凤图刀夭矫如龙,同横刀缠斗在一起。
铛!
铛!
挡铛铛……
一连串火花明灭如焰光。
凤图刀是具有“锋利”特性的精良品阶,对方手中的横刀不过寻常制式,但一碰之下,居然撞了个旗鼓相当。
陈酒微微皱眉,仔细一瞧。
原来怪物的右手上,筋骨皮肉尽数融化,将刀柄刀镡全裹了进去。一根根肉眼难着的肌理渗入横刀整体结构之间,与其说是兵器,不如说已经变成了某种共生的器官。
苗刀比横刀长度占优,靠着放长击远,他多少占了些便宜,凤图刀时不时就舔去一片干枯的皮肉,妖物能够愈合得了伤口,却难以恢复被【饮血】吞噬的能量。
但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这样耗下去,怕是火师早逃了个没影……
铛啷!
又是一声刺耳的碰撞。
陈酒腕子轻翻,刃口黏住对方的兵器,纵步向前一踏,似乎是昏了头,要放弃苗刀的长度优势,拼近距离短打。
妖物不进反退,连连向后撤了数步,却在陈酒埋身追赶的时候,突然一抬膝盖。
妖物的身躯本就相对高大一些,陈酒又埋着脊背身子前倾,这么一下子,膝盖刚好凿中胸口!
势大力沉的一记膝撞,陈酒被顶飞出去了足有四五丈远。
靴子勉强落地,犁出两个细长土坑。
陈酒跌跌撞撞站住脚,步子明显虚浮了许多。一抬头,妖物正迈开步子冲来,横刀垂在身侧,仿佛择人欲噬的狮虎。
飒!
这关头,
陈酒却举起凤图刀,腰背旋拧,对着前头的空气莫名其妙挥出一个满圆。
【摄柳】
下一瞬,一片裹满血管的天灵盖升空。
陈酒身子一侧,让过那具由于惯性继续前冲的沉重身躯,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几步过后。
背后轰一声响,妖物砸在尘土里,手中横刀彻底失去了光泽。
“任务一进度提升(22/5)。”
喉头涌上一股子腥甜,被陈酒侧头吐掉。
刚刚那种情况,急于破局,要么兵行险棋,要么动用【飒沓】。
【飒沓】冷却时间长,前头不知还有什么等待着自己。至于这一记膝撞……有【神眷】的加成,结合几回合下来自己摸索出的妖物攻击强度,估摸着应该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松明火把投下昏黄光晕,前方晦暗一片,看不到尽头。
……
松明火把投下昏黄的光晕,却照得徐娘子的俏脸越发惨白。
面前,一枚涂着鲜血的青铜小鼎四分五裂,坠落在她脚下。
种植在许十三额头里的“种子”,其实是枚青铜箭头,按照火师的法门,只要在血肉之中温养一段时间,再用一柄兵器和一个生人来催种发芽,就能造出古书上记载的“巫兵”,铜皮铁骨,即伤即愈,还可以最大限度保留宿主原有的格斗本能。
可现在……
“火师,”
徐娘子吞了口唾沫,“许十三折了。”
“巫兵折了啊……”
就此默然。
徐娘子深吸了几大口气,丰满胸脯起伏剧烈,心跳却越发狂乱。她终于忍不住,刚想开口,石门却缓缓推开。
“你进来。”
“我进?”徐娘子一怔。
“对,不用蒙眼,进来便是。别磨蹭,时间不多了。”火师语气变得严厉了些许。
徐娘子咬了咬唇,踏入门内。
漫天磷火中,火师本就黝黑的脸庞显得格外阴森难测。
“火师,大神……会庇佑我们么?”
“会,当然会。”火师点点头,“不然,我喊你进来作甚?”
闻言,徐娘子移动目光瞟了一眼深渊,却又立即老老实实收了回去。
“去看看吧。”
比起以往,火师显得格外温和,
“疾风知劲草,今日事,我看到了你忠心。出去之后,许十三以前的位子便是你的,这金高赌坊下最大的秘密,我也好放心交到你手里。”
“谢火师……不,谢义父。”
徐娘子难掩激动之色,几步到了悬崖边上,探头往下看。
血光一闪。
徐娘子秀目圆瞪,缓缓低头,看向胸口。
雪白高峰之间突出一截青铜剑尖,斑斑的锈迹直扎眼睛。
“好看么?我的秘密,是你能看的么?”
她背后,火师缓缓拧动剑柄。
徐娘子娇躯颤抖,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按理说,她是身怀异法的异人,火师只是个垂垂老矣眼花耳聋的昆仑奴,就算被偷袭,也该有机会反抗才对。可这柄青铜小剑仿佛别具神异,抽空了她体内的全部力量。
那具曼妙的娇躯,逐渐枯干;丰润的脸颊,逐渐凹陷;妖娆的眸子,逐渐无神……
相对应的,火师却慢慢挺直了腰杆,撑起肥大厚重的黑袍。但那张黑脸依旧苍老,眼中泛起不太正常的血色。
终于,火师拔出青铜小剑,将红颜白骨随手拨到了边上。
老昆仑奴张开双臂,跳下了悬崖,鼓动的大袍仿佛蝙蝠的翅翼。
空中回响着他的低唱:
“太古之初,九黎有族,拓石为弩,弦木为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