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庸喘着大气跑个不停,别看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体力却一点儿也不比成年人弱,脚上像抹了油一样在沟壑弯道上上蹿下跳。
纳兰云骞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提醒道:“殿下,天寒地滑,注意脚下!”
庆庸围着撷芳殿跑了五圈依然甩不掉身后这个迂腐正经的愣头青,听到他的关心却满心不以为然,只当是他假惺惺又做作的官腔。
陌生人的关心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存在过。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个被抛弃的儿子,皇子的称号也只不过是听起来好听一点的头衔,屁用没有,活得还不如寻常人家的野小子。
除了奶妈,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这时候突然来了个富家公子,还几次三番装模作样地伪装成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实乃恶心。
庆庸人小鬼大,敏感多疑,势必要摘下纳兰云骞的假面具。只是他体力不济,再跑下去估计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于是灵机一动,一个转身钻进了池塘中央假山狭长的入口,手脚并用爬上了山顶,坐在两个小山头中间低平的连接处。
那假山的入口太小,只容小孩子通过,把纳兰云骞挡在了外面。他抬头仰望庆庸,对方翘了个二郎腿正摇头晃脑地吹着口哨,脸上露出小胜得逞的笑容。
纳兰云骞无计可施,便站在山脚下守株待兔。
“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切不可浪费这大好时光啊。”
“就是,那你还不赶快滚,别误了你的时光。”
“殿下,该用膳了。”
“我不饿,气都气饱了。”
“殿下,石头凉寒,还是下来吧。”
“老子愿意,你管得着吗?”
“殿下,您怎可出言不逊?快跟臣回去修身养性。”
“你烦不烦啊?”
两人一坐一站,三言两语,便是一整天。
纳兰云骞站得冻僵了脚后跟,庆庸坐得屁股一阵酥麻。纳兰云骞傻得像驴,庆庸倔得像牛。
最终,傻子的耐力战胜了倔驴的执拗。
孩子毕竟是孩子,一天不吃东西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庆庸想来想去,不至于为了个外人委屈自己的小圆肚,慢慢悠悠扒拉着粗糙的石面匍匐而下,然后向寝宫走去。
纳兰云骞不出意外地跟着他,庆庸心中无比烦躁,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了,真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
“管他呢,我吃我的睡我的,当他是空气就是。”庆庸如此想着,脚下的步子又迈得快了些。
大皇子失踪了一个白天,奶娘却很淡定。小祖宗乱跑乱窜对她来说已经稀疏平常,能回来就好。她穿着厚重的棉衣,头发盘在脑后,与乡野村妇打扮无异。
“哎哟我的乖主儿,这会儿才回来,又没吃饭吧?”
庆庸看见奶娘,刚才淘气愠怒的神色减少了不少,对她说想吃带有葱花的鸡蛋羹。奶娘点了点头,双手揣袖抱在胸前,便起身要去做晚饭。
奶娘刚到门口就看到正欲进门的纳兰云骞,一时间她暗淡无光的脸上生出些许红晕。她在撷芳殿一呆就是八年,与世隔绝,早就忘却了情为何物。原以为能心如止水,但看到风流倜傥的公子才发现自己依然是个普通的凡人。凡人,便不能免俗。
“新任太傅纳兰云骞见过姑姑,不知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奴婢三娘,见过大人。”
“今日严寒,大阿哥在外面跑了一天,怕是要受凉了,麻烦姑姑煮些姜汤来给他暖暖身子。”
这么俊的公子还这么谦逊温柔,让三娘心中的悸动更多加了一份。即使明知道对方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但那心中的一丝妄想却是难以控制住的。
她低头抿了抿嘴,用袖子盖住了她冻皴了的手背,轻轻回道:“奴......奴婢遵命。”
庆庸虽然在榻上盘腿而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刚才奶娘和云骞在门外的对话他却是提着耳朵听着的。
不知为何,他心里别扭的很。
一个长期生活在冰窖的人是会惧怕阳光的温暖的。
纳兰云骞不请自来,又是一番心灵鸡汤:“吾日三省吾身,殿下浪费了整整六个时辰,自当反省自己的错处。光阴似箭,细水长流,想当年皇上还不如殿下大的时候,便已经与为臣在学堂读书了。那一手御笔写得别具风格,诗词歌赋出口成章,殿下应该向您皇阿玛看齐,晚上凿壁借光,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才是啊。”
“烦死了烦死了,你怎么就像唐僧一样叨叨个不停?我学不学是我的事儿,跟你有个屁关系?”
“此言差矣,殿下是皇子,您的言谈举止都不仅仅代表自己,而是大青。若是世人知道大阿哥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整日只会打弹弓的废人,岂不贻笑大方,遗臭万年?殿下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的是皇家的脸面,是世人的表率。”
庆庸说不过他,又撵不走他,只好拿手捂住耳朵,赌气佯装什么都听不见。
纳兰云骞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既然无心主动学习,那就只能被动地听着了。相信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效果。”于是乎,他双手负背,清了清嗓子,在门口来回踱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庆庸被冻了一天,现在纳兰云骞在他旁边一个劲儿地念三字经,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想好好吃个晚饭都不得安生,“你别念了!你难道不饿吗?”
纳兰云骞瞟了一眼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庆庸忍不住大吼一声,一个跳跃钻进被窝里,拿被子捂住了头。
哪知纳兰云骞提高了音量,富有磁性的嗓音顺着棉花的缝隙涌入庆庸的耳朵,他如同是被唐僧念咒时的孙悟空,睡也不是,起也不是。
半柱香过后,庆庸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坐了起来,道:“好好好,我学,你赢了行不行?”
纳兰云骞大喜:“真的?殿下知错就改,孺子可教也。那我们就先熟读三字经,为人立本,三字经再好不过。”
庆庸:“行,都听你的。只不过书籍和笔墨都在藏经阁里,还要麻烦大人去找出来。”
“微臣这就去!”
待纳兰云骞兴冲冲地离去,庆庸露出顽劣的笑容:“你以为你赢了吗?呵呵。”